林不凡死死盯着谢和顺,眼神里仿佛有火花在噼啪作响,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谢师傅,真就不能……再商量商量了?”
谢和顺抱着胳膊,眼皮耷拉着,但目光却毫不退让地迎上林不凡的视线,那眼神浑浊却锐利,像老树盘根,纹丝不动。他干瘦的手指在胳膊上点了点,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说道:“没得商量!”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视线在空中交锋,无声的角力让旁边的两个小徒弟大气都不敢出,互相使着眼色,手心里都捏了把汗,心里琢磨着万一这看着就不像善茬的年轻人和师傅真动起手来,他们是该赶紧上去拉架,还是……躲远点,免得被溅一身血呢?
对峙了足足有半分钟,林不凡胸口那股不服输的气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一点点泄了下去。他肩膀一垮,像是认命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行……行吧!算你狠!学费就学费!你说,多少?”
谢和顺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头。
林不凡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声音都劈了叉:
“多少?!
你说多少?!
一个亿?!
谢师傅你疯了吧?!
我就是跟你学个雕木雕,你开口跟我要一个亿?!你怎么不去抢啊?!”
谢和顺被林不凡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得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我这不是正在抢吗?”
话出口后,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老脸一红,赶紧摆手,语气带着被冤枉的恼怒:“等等!什么抢不抢的!我什么时候抢了?不对!我什么时候说要一个亿了?!你不要污蔑人行不行?!我说的是1万!一万块!”
像是害怕被自家两个徒弟误会,到时候传出去污了自己的名声,谢和顺赶忙扭头对着身后两个目瞪口呆的小徒弟解释道:“他在诽谤我啊,他诽谤我啊!”
“一万?!”林不凡的音调再次拔高,脸上写满了“你开什么玩笑”的夸张表情,他指着谢和顺,手指都在颤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谢师傅!怎么听你这口气,感觉一万块钱不是钱似的?你以为一万块很少吗?!你知道一万块钱能买多少东西吗?!”
林不凡根本不给谢和顺插话的机会,掰着手指头就开始算,语速快得像机关枪:“一根烤肠算你三块,一万块能买三千三百三十三根烤肠!能从村头排到村尾再绕回来!
一个热乎乎的烤玉米算你五块,一万块能买两千个!能把你这木雕坊都堆满了,冬天都不用生炉子!
一杯奶茶算你十五,一万块能买六百六十六杯!能让你从今年喝到明年,天天不重样!
一份加了俩蛋、俩肠、还淋了麻酱的豪华煎饼果子算你十块,一万块能买一千份!够你吃三年早饭!”
林不凡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一万块钱已经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烤肠和奶茶,他痛心疾首地总结道:“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能温暖人心、满足口腹之欲的好东西!你张口就要我用这么多好东西,换你在这儿拿着小刀抠哧木头?!谢师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谢和顺被林不凡这一连串的“烤肠经济学”砸得有点懵,他张了张嘴,看着林不凡那副“你简直是在暴殄天物”的悲愤表情,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木头……它也能温暖人心。”
“那能一样吗?!”林不凡立刻反驳:“木头烧了是能取暖,但那是破坏艺术!我说的温暖是心里的温暖,是味蕾的满足!是实实在在的幸福感!你这木头刻得再好,它能当饭吃吗?能当奶茶喝吗?能让我半夜饿的时候啃一口解馋吗?”
谢和顺看着林不凡,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无语,他发现自己跟这小子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他放弃了争辩,只是抱着胳膊,重新耷拉下眼皮,用最朴素的道理回击:“甭管它能买多少烤肠。想学,就这个数。不学,门在那边。”
林不凡看着谢和顺那副“油盐不进,爱学不学”的架势,知道自己再据理力争下去也没用。他像是斗败了的公鸡,肩膀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行……行!算你狠!一万就一万!我交!我交还不行吗!”
谢和顺一听这话,耷拉的眼皮瞬间抬了起来,脸上那点严肃刻板瞬间冰雪消融,换上了一副堪称“和蔼可亲”的笑容,变脸速度之快,让林不凡都暗自咋舌。他动作麻利地从工装马甲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小木牌,上面赫然印着一个醒目的收款二维码,递到林不凡面前,语气热情得仿佛换了个人:
“哎哟,这就对嘛!小伙子有眼光,有魄力!来来来,扫码就行!微信、支付宝都支持!现金我也收,poS机咱这儿也有备着,看你方便!”
林不凡看着那准备齐全的收款工具,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带点鄙视的意味说道:“谢师傅,您这……装备挺齐全啊?业务范围够广的。”
谢和顺嘿嘿一笑,脸上带着点小得意,又有点无奈:“没办法嘛!现在村里旅游搞起来了,天南地北的客人都有,还有好些个老外,他们好些个都不会用二维码!咱不得与时俱进,把服务搞周到点?万一碰上想卖个大件木雕的,总不能让人家临时跑镇上去取钱吧?那多耽误事儿!”
林不凡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他扯皮,拿出手机,不情不愿地扫了码,输入金额,咬着后槽牙按下了付款键。
“支付宝到账——一万元——”清晰的电子女声响起。
谢和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仿佛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他小心地收好小木牌,拍了拍林不凡的肩膀:“好!钱货两清!明天早上八点,准时过来,咱们正式开始!”
林不凡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感觉自己像是被榨干了一样,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木雕坊。
回到有风小院,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院子里。许红豆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喝茶,看到林不凡回来,放下茶杯,笑着问道:“回来了?木雕学得怎么样?第一天,师傅没为难你吧?”
林不凡一听,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那点“肉痛”瞬间被一种“云淡风轻”的嘚瑟取代,他摆了摆手,语气那叫一个凡尔赛:
“为难?那怎么可能!你也不看看是谁出马!谢师傅一见我,那就跟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璞玉似的!稍微点拨了我几下,我就上手了!谢师傅都惊了,直夸我天赋异禀,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木雕奇才!说我这双手,天生就是拿刻刀的料!要不是我拦着,他非得当场把他那套祖传的刻刀传给我不可!”
许红豆看着林不凡那副“快夸我”的得意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的假的?说得跟武侠小说似的!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师傅,这么看重你。”
“谢!那必须得好好谢!”林不凡用力点头,一脸郑重,随即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等着吧,回头我就给苏青打个电话,好好给段西风上上眼药!没办法,这双胞胎造的孽,你来还,没毛病吧?”
……
晚上,就在林不凡窝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和远在魔都的丧彪等人……等狗组队玩着游戏,杀得兴起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林不凡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爽。
“是我,谢和顺。”门外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
林不凡一愣,谢和顺?这老头大晚上不睡觉,跑来找他干嘛?难不成反悔了,觉得一万学费收少了?
林不凡有些不情愿的起身打开门。只见谢和顺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脸上没有了白天那种市侩的精明,反而带着些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林不凡疑惑地打量着门外的谢和顺:“谢师傅?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找阿遥问的,他告诉我你住这儿。”
原来是小太阳啊!
那没事了,这村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解释了之后,谢和顺把手里的信封递了过来。
林不凡接过来一看,里面整整齐齐一沓钱,约么有一万块。
我靠!
还真能退钱啊?
难道试探心意就真的只是试探心意吗?
该不会那些要88万彩礼说看你爱不爱我的人,真的只是看一看爱不爱她,到时候会把这些钱再退回来吧?
不,不可能!
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谢师傅,你这什么意思?学费都交了,哪有退回来的道理?咱虽然没签合同,但老爷们一口唾沫一个钉,答应的事可不能反悔。”
“不是反悔。”谢和顺摇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无奈:“这钱……我本来也没打算真要。白天那么做,主要是做给我那两个徒弟看的。”
嗯~~?
有故事!
听故事岂能不配上好酒好菜!
林不凡赶忙伸手拦住正要继续解释的谢和顺:“谢师傅,不忙说不忙说!来来来,咱们坐下慢慢聊。”
林不凡边说边把谢和顺拉进一楼的厨房,动作麻利地切了点花生米、拍了个黄瓜,又翻出些现成的卤味,摆上两个小酒杯,斟上酒,这才在谢和顺对面坐下。
“谢师傅,现在可以慢慢说了。”林不凡给谢和顺斟满酒:“到底怎么回事?”
谢和顺看着坐在对面,一副兴致勃勃等待吃瓜模样的林不凡突然就有些凌乱了。
丫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就这么喜欢听别人的八卦吗?
见谢和顺一脸黑线,林不凡立刻意识到自己心急了。
有些话,得借着酒劲才好说出口,这酒还没喝,气氛没烘托到位,人老师傅面皮薄,有些掏心窝子的话自然难以启齿。
“哎哟,您看我这急性子!”林不凡一拍脑门,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谢师傅,虽然还没有跟您正式学手艺,但咱俩这师徒名分也算是立下了,既然咱今晚有缘聚在一起,来,我敬您一杯!
我干了,您随意!”
说话间,林不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见此,谢和顺也不好不喝,加上心中确实有事,便也陪着喝了几杯。几杯酒下肚,他脸上泛起了红晕,原本有些拘谨的神色放松下来,眼神也带上了几分酒意和藏不住的愁绪。
林不凡见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适时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谢师傅,我看您……好像有心事啊?您要是不嫌弃,跟我说说?我这人别的不行,就是耳朵大,能装事!”
这话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谢和顺立马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述说起来。
“小林啊……这钱是做给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看的。”谢和顺仰头又灌了一口酒,眼神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从前:“你是不知道,当年我们这行当,那是何等的风光!
逢年过节,提着礼物上门走动的人那是络绎不绝!
求雕件、求师傅去家里做活的人,能从我这坊门口排到村口那棵大榕树下!
那时候,学手艺的徒弟,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里挤?
只要能把这门手艺学精、学透了,那就是端上了金饭碗,一辈子不愁吃穿,走哪儿都受人敬着!”
谢和顺的语气带着追忆往昔的激动,但随即又迅速低沉下去,化为浓浓的落寞:“可如今呢?你看看……徒弟走了一茬又一茬,都嫌这活儿累,来钱慢,坐不住,一个个都跑到外面打工去了,说是见识大世界,赚快钱。留下来的那两个……”他摇了摇头,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心思也早就不在木头上了,整天蔫头耷脑的,觉得干这行没出息,连家都养不起。
我收你这一万块钱,就是做给他们看的!我想让他们亲眼瞧瞧,这木雕,它还没死透!还有人愿意花大价钱来学!这门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它还有价值,还有前景!不是他们想的那样,是没人要的破烂玩意儿!我是想告诉他们,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守着金山银山,却总想着往外跑,去捡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石头子儿!”
谢和顺越说越激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只要静下心来,把手艺学扎实了,雕出好东西来,就不怕没人识货,就不愁没有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