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混杂着淡淡硫磺味和千年尘埃气息的山风,在破碎的岩脊间呜咽穿行。
申屠修高大的身影矗立在一块凸起的黑岩上,赤红如血的竖瞳里翻腾着未熄的怒火与一丝突破金丹后的狂傲与暴戾。他手中紧握着那柄煞气四溢的焚狱巨剑,剑脊上几道尚未冷却的暗红痕迹是他方才在乾元殿内暴行的无声见证。
他眺望着远处被火气笼罩的山域,脑海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是去搜寻那些惊慌逃离的新弟子,如同猎杀受伤的麋鹿?还是找个地方彻底稳固这得来不易的金丹妖元?
就在这时,他身前的空间如同水面投入石子般,荡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这涟漪无声无息,若非他此刻境界提升、感知敏锐,几乎难以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与虚渺气息,如同初冬墓地的薄雾,瞬间弥漫开来。
申屠修猛地转身,巨剑嗡鸣,妖火本能地在体表鳞甲缝隙间腾起,发出滋滋的灼烧空气声,戒备到了极点。什么人?竟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靠近到如此距离!
虚空的涟漪中央,一道身影缓缓凝聚成型。斗笠宽大,帽檐压得很低,将大半面容隐藏在深邃的阴影里。正是清微派的青冥子。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模糊而奇异的光晕,这光晕似乎隔绝了外界的探查,也扭曲了其自身的存在感,让人望去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形轮廓,仿佛隔着晃动的水面观察。最诡异的是,在他落脚之处,几株顽强生长在石缝间的焦黄杂草,竟在一刹那间经历了枯萎与抽发新芽的生死轮回,随后又迅速枯萎,化为齑粉。
“是你?”申屠修的警惕并未放下,竖瞳微眯,语气不善,带着浓浓的忌惮。他对这个神秘莫测的清微派弟子没有丝毫好感,对方身上那股游离于生死界限之外的气息让他妖化的本性感到极度不适和威胁。在金光洞内,此人行事就透着疏离与古怪,如今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绝非好意。
青冥子似乎丝毫不在意申屠修紧绷的敌意,模糊光晕下的手缓缓抬起,一个不足巴掌大小、通体由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小瓶出现在他掌心。那玉瓶质地细腻,本身便散发着微弱的灵光,瓶口处似乎有金色流光隐隐透出。他没有丝毫开场白,仿佛洞悉了申屠修的一切念头,直接将玉瓶轻轻抛向对方。
“接着。”
玉瓶划过一道微弧,稳稳飞向申屠修。申屠修本能地挥手一抄,将其攥在掌心。入手温润,但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与奇异的共鸣感瞬间从瓶内汹涌而出,直冲他四肢百骸!
申屠修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剧震,双目中赤光大盛,甚至盖过了他因妖化而暴戾的红芒。他几乎不用低头细看,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呼唤与饥渴感已经让他瞬间明白了瓶中物的本质。狂暴的妖气不受控制地爆发,将周身的碎石震得飞溅。
“这…这是…!”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贪婪,紧紧攥住玉瓶,生怕它飞走,“麒麟真血?!真正的火麒麟本源真血?!”
他体内的妖血在咆哮,在沸腾!这玉瓶中流淌的,是比他体内那份驳杂、稀薄的火麒麟血脉源头更加精纯、更高贵的存在!若能将其炼化,他不仅能极大纯化自身血脉,消除妖化带来的驳杂隐患,更能让道行突飞猛进,金丹初期的境界将得到难以想象的夯实与跃升!甚至能让他真正触摸到远古神兽火麒麟血脉的威能!
“哈哈哈!天助我也!有了此物,吾血脉纯化,道行一日千里,假以时日……”申屠修放声狂笑,状若疯魔,之前的警惕和忌惮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冲得烟消云散。有了此物,他何须再忌惮什么萧云河、赵酉吉?这乾元山,乃至整个太乙仙宗故地,都将匍匐在他脚下!
就在申屠修沉浸在无边狂想中,几乎要拔开瓶塞当场炼化之时,青冥子那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冰冷得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莫要得意忘形,申屠道友。你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刺神魂的穿透力,让申屠修的笑声戛然而止。
约定?申屠修脑中闪过进入太乙仙宗前,与这神秘青冥子的一次短暂而诡异的接触。那时对方只含糊地提到需要一个“心狠手辣、实力不俗”的帮手,在“关键时机”帮他清除一些障碍,允诺的报酬异常含糊,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当时申屠修只当是寻常杀人越货的勾当,未进入仙宗便一口应下,具体目标根本未放在心上。
“哼,约定?助你杀几个人而已!待吾炼化了这真血,实力暴涨,莫说杀人,便是杀尽此间与你作对之人又如何?”申屠修语气狂傲不羁,根本没把之前的承诺当回事。
在他看来,有了麒麟真血,实力便是王道,所谓的承诺不过是一张随时可以撕毁的废纸。他目光炙热地盯着手中玉瓶,再次试图抬手。
然而,青冥子接下来的话,让他抬手的动作硬生生僵住:
“哦?是么?那在下只能深表遗憾了。”青冥子的斗笠微微偏转,帽檐下的阴影似乎更深邃了。
“道友不妨先检查一下这麒麟真血,看看它是否…真的那般纯粹无垢?”
申屠修闻言,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他瞳孔急缩,急忙将那玉瓶举到眼前,运足妖力凝神探查。
之前只顾着血脉深处的悸动,如今定睛细察,他骇然发现瓶内那团如同熔融赤金般的真血深处,竟隐隐流淌着丝丝缕缕极其细微、非金非木的墨绿纹路!这纹路透着难以言喻的死寂与怨毒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纠缠在真血精粹之中!
“混蛋!你做了什么?!”申屠修怒发冲冠,身上妖火“轰”地爆发开来,焚狱巨剑嗡鸣作响指向青冥子,狂暴的杀意锁定对方,“竟敢在真血中动手脚?!快说,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面对申屠修惊怒交加、几乎要立刻扑上来的架势,青冥子身处狂暴杀意中心,周身模糊的光晕却只是微微荡漾了一下,如同轻风拂过水面,那恐怖的妖火威压竟未能给他带来丝毫实质性的影响。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冰湖,甚至带上了一丝玩味的嘲弄:
“稍安勿躁,申屠道友。此乃‘死魂咒’,非我清微本门手段,不过是借了火麒麟的一缕死寂怨气罢了。”
他微微一顿,仿佛在欣赏申屠修怒极却又投鼠忌器的表情,缓缓道出更为骇人的真相:
“这瓶麒麟真血,并非采集自活体麒麟,而是取自一根蕴藏火麒麟血脉本源、但又承载了麒麟陨落死气的‘火麟神树’的枝干。我将其精炼提纯成真血形态,顺势将那麒麟陨灭时的死气怨魂,炼入了这死魂咒中。你仔细感受一下,除了血脉的呼唤,是否还隐隐感知到一缕麒麟不甘陨落的滔天恨意?”
申屠修脸色瞬间惨白,他终于明白了瓶内那墨绿死气与灼热真血纠缠时,为何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滞涩感!那是麒麟陨灭时的怨毒诅咒!
“只要你将此血炼化入体,”青冥子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在申屠修心头。
“这死魂咒便会扎根于你的神魂本源,与你那宝贵的麒麟血脉融为一体。若无我的独门解咒之法,七七四十九天内,死气将侵蚀你的神魂,怨魂将啃噬你的真灵,届时……”
青冥子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宣告最终审判的寒意:
“……形神俱灭,魂飞魄散,这世间再不会有你申屠修存在的任何痕迹。”
“卑鄙小人!欺人太甚!!”申屠修目眦欲裂,焚狱巨剑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暴烈的剑气将脚下的岩石都斩开一道深深的沟壑。他恨不得立刻将这诡异斗笠人劈成两半!
但他强行按捺住了。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让他恐惧得发狂,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厉声咆哮道:“先给我解咒!立刻!马上解了麒麟甄选中这该死的咒!我答应的事自然会办到!”
青冥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哼一声,那模糊光晕下的手轻轻负在身后,斗笠微微抬起一些,露出下半张冰冷弧度的嘴角:“申屠道友,此刻此地,你觉得可能么?”
他不给申屠修再次暴起的机会,冷静而残忍地分析道,直指申屠修目前最大的困境:
“你在乾元殿内残杀新晋弟子的行径,想必已被紫阳宗那几人看得一清二楚。不少新晋弟子已成金丹,萧云河更是根基深厚,实力绝不弱于你。此地灵气匮乏,新仇旧恨,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若你再不炼化此血,纯化血脉,提升实力……”
青冥子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申屠修的心脏:
“……恐怕根本无需七七四十九日,很快你就要步上那大殿中冤魂的后尘,变成一团连魂魄都留不下的焦灰了。”
申屠修握着玉瓶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赤红的竖瞳里充满了极致的愤怒、不甘,以及一丝被点破的恐惧。他环顾四周荒凉的乾元山,仿佛预见到几个紫阳金丹高手围杀而来的场景。青冥子说的没错。他之前被狂喜冲昏了头脑,此刻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了众矢之的!
就在申屠修内心天人交战,脸色变幻不定,手指无意识地在瓶身上收紧时,青冥子再次开口了。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诡异的郑重,如同在做出一个不容亵渎的承诺:
“我可以发誓,以我所追寻的无上道途为证:只要你信守承诺,在金光洞彻底崩毁前,替我将进入此地的所有新晋弟子一个不留地清除掉,在你完成任务的最后一刻,我会亲手解除这死魂咒,还你真正的麒麟血脉。否则,便教我道途尽毁,沉沦于死寂虚空,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誓言极为郑重,对一个追求大道的修士而言,分量极重。它如同一针强心剂,又像是一道枷锁,重重地扣在了申屠修剧烈摇摆的心神上。
青冥子凝视着犹豫不决、脸上混合着暴戾、恐惧与挣扎的申屠修,最后缓缓道:“炼化它,然后去杀戮。这是你唯一能活下去,并能变得更强的路。”
申屠修胸膛剧烈起伏,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发出一声充满压抑野兽般的低吼。他眼中的疯狂与杀意再次升腾,但这一次,不再是毫无顾忌的狂放,而是被无形的绳索勒紧后、带着决然与扭曲的凶光。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玉瓶中的麒麟真血。那团沸腾的金红液体里,墨绿的死魂咒纹路清晰可见,如跗骨的藤蔓。
“好!我炼!”申屠修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屈辱的狂怒。
“但青冥子,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申屠修说到做到!你若敢在最后耍花样…若敢不解咒…我就算拼着魂飞魄散,临死前也必化作怨灵业火,燃尽你这不人不鬼的家伙一身道基!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道友放心,在下从未想过违背承诺,你只管炼化麒麟真血,我为道友护法。”
申屠修不再看青冥子,仿佛多看一眼就要立刻扑杀上去。他身形猛地一晃,化作一道腥风血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嶙峋怪石构成的荒凉山岭深处。显然是要寻一个绝对隐秘之处,去炼化那蕴藏着毁灭诅咒的、唯一的生机。
青冥子静静地站在原地,斗笠下的阴影仿佛更深沉了。模糊的光晕缓缓消散,现出他那张苍白清瘦的脸庞。他望着申屠修消失的方向,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微微扬起一个更深的、意味不明的诡笑,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的开场
“去吧,猛兽…为我扫清最后的障碍…”一声如同叹息的低语,消散在呜咽的山风里。随后,他的身影也如同墨滴入水,缓缓扭曲,淡化,直至彻底消失在乾元山这片废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