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
“闭嘴!”
一左一右两只手,温家父子难得统一战线,同时伸手捂住口无遮拦的贺启明。
贺启明唔唔唔的挣扎摇头。
干嘛?这是干嘛?捂他嘴干神马?
仨人手忙脚乱忙活了半天,直到白灵筠给他们面前一人送上一杯茶才停手。
贺启明呸呸呸吐了半天口水,用力擦拭着嘴巴,嘴唇蹭的又红又肿。
温家父子好像有那个大病似的,温瑞云活该当出气筒,温老头就该继续扎冰窟窿,再也不掺和他们家那点破事了!
温瑞云默默在背后捻着发烫的手指尖,还好他手快,没让他爹那只糙手按在贺启明的嘴唇上,那么软的唇微微一使力就要磨破皮了的……
至于温老爷子,不愧是浮浮沉沉,历经风雨的骁骑大将军,相比两个小的,淡定的不要不要。
抚了抚衣襟,马蹄袖一拍一甩,左手扶膝,右腿半跪。
“主子吉祥,奴才温恕给您请安。”
白灵筠条件反射想抬屁股躲开,溥侗却在这时轻轻搭了下他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
旗奴向旗主跪拜请安,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只要一天是旗奴,礼数就一天坏不得。旗主若是躲开不受礼,在旗奴看来就是遭到了唾弃鄙夷,主子瞧不上的旗奴是要被各旗排挤嘲讽的。
民国成立不过短短两年,革新还没革到这些老家伙身上,且宛京城内八旗子弟不占少数,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以温老爷子的固执性子,保不齐又要寻死觅活,冰窟窿扎不成,扎个水泡子也不是没可能。
暗自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受下这一拜。
请完安,温老爷子被儿子气到老长的脸终于有了笑模样。
起身后又朝溥侗作了个揖,“国公爷。”
溥侗略略颔首,“温都统。”
二人对彼此的称呼都颇为讲究。
一个是不入八分辅国公,含糊的称一句“国公爷”,里子面子都周全。
另一个虽是从一品骁骑营大将军,但常年驻防东四盟远离京畿核心,又是满、蒙、汉三军混合编,“血统”不纯,叫其一声“都统”以示敬重。
王朝灭不灭的另说,做人的体面得给足。
白灵筠不理解,但表示尊重,等体面人互相见完礼才招呼人坐下。
人突然多了起来,屋里的椅子不够用,遂差挑云去库房搬椅子过来。
贺启明眼珠子转了转。
“自己个家里头,坐哪不是坐,还搬什么椅子?”
说着,众目睽睽之下,将温瑞云按在椅子上,一屁股坐到人家大腿上。
“你别……”
温瑞云惊慌的想起身,却被贺启明用力压住大腿根。
“大家都坐啊,现在椅子够了。”
众人环视一周,巧了不是,还真就少一把椅子……
温老爷子气的喉管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遭瘟的玩意,怕不是要嘎巴一下气死他!
白灵筠生怕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来,连忙引着他坐到距离温、贺二人最远的位置上。
“您坐这,背风。”
温老爷子耷拉着嘴角,身子一背,脑袋一转,干脆眼不见为净。
溥侗隔空点了点捣乱的贺启明,转身亲自给温老爷子换了杯热茶。
旗主哄着,国公爷陪着,温老爷子再生气也不好当着这二位的面掉脸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
片刻,开口道:“奴才听闻横门湾打矮矬子军费吃紧,便凑了些银钱奉交于主子。”
温老爷子从鼓鼓囊囊的内兜掏出一沓庄票,全是1000的最大面额,粗略估摸有四五十张,而且还是宛京当地钱庄发行的。
这些庄票加起来不过四五万,但却烫的白灵筠心头一热。
温老爷子抵制国民政府,自不会信任政府主办的中央银行,日常交易多半以庄票为主。
而他此次来京是为捉温瑞云回去定亲,身上即便带了银钱,也是奉天钱庄发行的庄票,北方虽然货币统一,但钱庄之间并不互通,奉天的庄票若要兑换成宛京庄票就要折损一定比例的手续费。
四五十张庄票兑换下来,手续费就要大几千。
“温老,您这钱我不能收。”
白灵筠虽然号称白扒皮,但也不是什么皮都扒的,温家既不是豪绅,也不是军阀,这些钱够他们一家人生活好几年的。
温老爷子羞愧的搓着手,“奴才眼盲心瞎许多年,害瑞哥儿一人担负家业,不过您放心,这些钱不是瑞哥儿的,是我……是我……”
话到一半,垂下头,他一把年纪,有些话实在羞于开口。
“呵。”
阵阵落不下的贺启明嗤笑出声,温瑞云已经起身站到了旁侧,现下就他一人没骨头似的歪坐在椅子上。
“笑死人了,你们温家上下几十口,一年到头吃喝拉撒有哪一样不是靠温瑞云供养,怎么?如今做起好事倒是不留他姓名了?话说出来,也不嫌臊得慌?”
贺启明如此怒怼嘲讽,身为人子的温瑞云竟然没吭声,眼下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温老爷子大概对贺启明逐渐生出了免疫,面对这般不客气的言语冲撞竟没暴跳如雷。
强行将庄票塞进白灵筠怀里,起身打千。
“奴才告退。”
“爹!”温瑞云出声叫住人。
“您把兵器库卖了。”
语气不是询问,是肯定。
家里虽不至于过的窘迫,但一口气也拿不出四五万的闲钱来,他思来想去,只剩下他爹那个死守了十几年的兵器库。
温老爷子没做声,身形顿了顿,跨步出门。
温瑞云拱手告了声罪,快步上前搀扶住温老爷子。
此时此刻,父子二人心照不宣,无声胜有声。
贺启明撇了两下嘴,也抬腿追上去。
嘴上欠欠的问“不招兵买马扶持小皇帝复辟啦”,手上的动作却很是轻柔小心的扶住温老爷子另一边手臂。
温老爷子推拒了几下没推开,放弃咒骂。
“小兔崽子你把我气死吧,等我死了,你俩好双宿双飞!”
牙尖嘴利,吃不了一点亏的小兔崽子立刻回怼。
“您活着也不耽误我俩双宿双飞,好死不如赖活,您啊,且活吧!”
一家三口张牙舞爪的来,骂骂咧咧的走,白灵筠低头看着怀里的一沓庄票,哭笑不得。
“五爷,您能想到咱这‘八皮’计划的第一枪,竟是立志推翻国民政府的温老爷子开的吗?”
溥侗无所谓的耸耸肩。
“谁开不是开,反正都是八旗,都得扒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