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洲猜的没错。
方荀用一己之力,扭转了外面对方家的评价。
来扔臭鸡蛋、石头的人没了。
百姓反而都同情起这个六十多岁,为朝廷干了一辈子,自刎于午门前的老人家了。
“唉,说到底,都是家里的儿孙不成器,也不能怪他,谁家里没几个不成器的孩子呢?”
“仔细想想,方家干的这些事情朝中也没定论,还不知道真假呢!我们还是太冲动了。”
“可不是!现在老人家都没了,咱们都积点口德吧!”
“唉···为人父母的,都不容易啊·····”
类似于这样的对话,在无数人之间发生。
就连之前叫嚣着诛方家的那些学子,此刻他们之间的气氛也略有些尴尬。
原本躲着不敢见人的江南举子们,此时终于扬眉吐气,义愤填膺的看着其他学子:“现在阁老被你们逼死了,你们开心了?三朝元老啊!六十八岁的高龄,为朝廷干了一辈子,落得个这样的结局,这就是你们这些人想要看见的吗?”
“我们又没瞎说,本就是方家的人干出来的·····”
“朝廷放出公告没有?定罪了没有?都没有你在这说个屁?!你们都是刽子手!用言语刺向方老的一把利剑!老人家临死还要被你们万箭穿心!你们亏心不亏心?!”
“我朝以孝治国,以年老者为尊!从小便教导诸位尊老爱幼,结果你们之前都是怎么干的?”
不少学子被说的面红耳赤,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驳。
江南的学子却越说越激动:“陛下如此薄情寡义!逼迫一位三朝元老自刎于午门,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样的君王,不侍奉也罢!我这就收拾收拾行囊,回家去!一日不换君主,我一日不入京城!”
“赵兄!冷静冷静!万万不可冲动啊!”
人群中也有人冷静开口:“方老功过不论,但其家中子孙却未必吧?难不成邵大人是用命来栽赃方家的?邵大人如果不是被人拉了一下,只怕也早已不在人世了,这还是家中独子,上有母亲需要奉养,下有孩子需要照料,却能勇于揭发方家的不法之举,难不成是冤枉方家的不成?诸位这么快便忘了?”
原本有些气弱的学子顿时脑子一清,开始和江南的学子对喷起来。
两边争执的不可开交之时,方家外面的锦衣卫撤了。
方家上下一片悲戚,很快就挂起了白幡,开始布置灵堂。
方正坤将父亲收拾好放进棺材,便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晕了过去。
待被人抬回到自己的房间,等下人退出后,他便攥着手中的东西,去了自己的小书房。
这是属于他和父亲的默契,父亲临走之前交给他的是他书房里一个匣子的钥匙,里面肯定有父亲的遗言。
果不其然,他在博古架上找到了一个简单的木匣子,用钥匙打开。
里面是丹书铁券和一封信。
方正坤打开信,看到熟悉的字眼,便泪眼蒙眬。
‘吾儿亲启’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得知你的判决下来,为父心如刀绞,宫里的阴私旁人不清楚,为父在宫里多年早已了然于胸,六十杖下来,凭着宫里那些太监的心狠,你肯定命丧黄泉········’
‘为父纵然偏心,却也不能弃家族于不顾。正好近日时常觉得力不从心,手脚总有失控之感,便打算最后为你们换取喘息之机,我儿不必自责,为父甘之如饴。’
‘如今有三件事需要你做,速度要快!一,为父一死,流言肯定对陛下不利,为了平息百官心情,陛下应是会来给为父上香,借此机会,当着众人的面,你自请扶灵回乡,就说为父要与你母亲合葬,此乃天理人伦,陛下无法推辞。’
‘其二,处理完丧事,管束好族人,让他们暂避风头不要胡作非为,私下将家私细软收拾一下,让人运往海上,带着族人早日躲避出去,留待时机。’
“其三,如果第二条路不通,到了方家生死存亡之际,就将丹书铁券拿出来吧!留一支血脉····之前的方家宛如困兽,把柄太多,处处受限,等尘埃落定悔之晚矣,为父只能用鲜血打断这一切,为你们续命,危机并未解除,陛下回过神来肯定会为我的自刎而感到愤怒,为父已经顾不上了,只能换取你们短期内无事,我这么多年来经营的人脉和关系来往皆写了下来,为父一去,有些关系,你自斟酌使用。”
‘下面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父令则,绝笔。’
方正坤看完这封信,抱着匣子泣不成声:“父亲·····”
他擦干眼泪,看了一眼父亲写下的东西,将信往怀中一揣,抱着匣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找了个妥帖之处放好,这才一脸悲痛的出了房门,跪在灵前为父亲守灵,顺便等待机会。
第二日紧急召开了朝会,萧昱照一脸悲痛的宣布了方荀的死讯,并下令追封谥号‘文端’。
这算是文官之中最高等级的谥号了,这稍稍平息了文官和老臣心中的愤懑。
“事出突然,下面的人竟然没有拦下!如此失职,朕已命人打了郑广才百杖!方卿辛劳半生,这一去如断朕臂!辍朝五日,朕要亲往致祭!”
“陛下圣明!”
百官随行,一同到了方家。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萧昱照神情恭敬地上了三炷香。
朝恩捧着明黄谥轴宣布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大学士方荀,性资端亮,器识渊宏······谥曰文端——”
方正坤跪在地上,双手上举:“草民替父亲,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恩将圣旨放在他的手中,方正坤却没起来,反而一脸悲痛道:“启禀陛下!草民有话要说。”
萧昱照眼神一凝:“说。”
方正坤眼泪鼻涕一大把:“这京城终究不是父亲与草民的家乡,老话常说落叶归根,父亲一直想要回老家养老,可始终放心不下公事,如今他已经长眠·····草民想要扶灵回乡,将父亲与母亲合葬,也让二弟、三弟送父亲最后一程,还望陛下应允!”
回乡?
这个时候回乡,好像也合情合理。
可萧昱照有些迟疑,一时间没有开口。
“陛下!”
龚延站出来开口:“落叶归根,与妻子合葬,此乃人之常情啊!”
“不错,人都想落叶归根,还请陛下应允!”
不管是百官,还是宗室中的人,纷纷开口劝说。
太过合情合理,没有理由拒绝……
萧昱照叹息:“朕只是思及元辅,心生悲痛,这才一时没有开口,并非不允····只是路途遥远,一家子病弱如何保护自身?这样,朕派一队禁军开道,一路护送元辅棺椁回乡,也免得有那不长眼的冲撞了,再让一群太监一路哭送,替朕尽尽心意。”
萧昱照哽咽:“只要一想到日后和元辅再难相见,朕心,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