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李善长吐出一口浊气,放下酒杯后先是示意跳舞的新罗婢退下,接着又打量了门外一眼,转而望着胡惟庸问道:“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胡惟庸恋恋不舍地瞧着新罗婢的背影,咂吧咂吧嘴,说道:“又他娘的冻死好几个。”
“狗入的,三令五申地禁止酒后出行,但是这些瘪犊子哪儿有真老实听话的?”
“姥娘个批的,怎么不喝死这些狗入的。”
李善长微微皱眉。
短短两三句话,胡惟庸直接带上了宁阳和辽阳两个地方骂人的方言。
估计也真是被气急了。
微微摇了摇头,李善长才开口说道:“再令再申吧,让各社的社长都看着点儿。”
胡惟庸黑着一张臭脸应下。
辽东这个破地方的冷和江南不一样。
江南是略带湿润的冷,细腻如针,冷空气会想方设法的往衣服里钻,往往会给人一种“屋子里太冷,不如出去晒晒太阳”的感觉。
辽东在入春化冻之前则是浸彻骨髓的冷,豪放如刀,寒风的呼啸声无处不在,被寒风裹挟的雪花专门往人脸上砸。
而且雪花已经是辽东特有的温柔——倘若换成雪粒子,那玩意儿真能把人割伤。
冰冻三尺更是属于实打实的写实手法,半点儿不带夸张。
甚至还是往轻了写。
也就是说,在厚厚的冰层没有化冻之前,辽东基本上没办法进行农耕活动。
要是碰上像这次一样忽如其来的大雪,原本开始融化的坚冰也会再一次冻实,马上就要展开的春耕也会被迫停止。
老百姓不能进行农耕,剩下能干的事情就只剩下那么几样。
喝酒,耍钱,造小孩儿。
但是吧,耍钱有点儿心疼,而且被抓住的后果太过于严重,造小孩儿也不可能天天造。
于是,喝酒就成了辽东百姓最好的消遣。
喝完酒回家的路上被冻死,也成了辽东百姓在冬天最常见的一种死法。
运气好点儿的兴许能留下个全尸,赶上运气不好的,可能连尸骨都会被豺狼虎豹给拖走。
胡惟庸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一边说道:“最近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一股子谣言,说辽东的铁是甜的。”
李善长微微一怔,问道:“什么玩意儿?铁是甜的?”
胡惟庸嗯了一声,“对,有传言说铁是甜的。”
“下官怀疑这里面有诈,就特意抓了几个劳工,让他们去试试。”
“然后……”
胡惟庸又冷哼一声道:“那些劳工的舌头刚舔到铁上就被冻住。”
“就是拿温水浇下来也会掉一层皮。”
“不知道是什么人故意传出来坑人的。”
李善长直接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另一座院子。
故意坑人的?
论起故意坑人的本事,整个大明还有谁敢说自己比某位驸马爷更强?
像这种没头没脑,损人不利己的破事儿,十有八九就是那位驸马爷搞出来的。
可惜啊,老夫早就过了嘴馋的年纪,也不会想着去试试铁到底甜不甜。
李善长在心里疯狂吐槽,胡惟庸则是悄然打量了一眼门外的方向,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李相,你说这回,那些官老爷们能顶用吗?”
李善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呵的冷笑一声道:“驸马爷给他们搭了这么好的一个台子,他们最好是盼着自己能顶点儿用。”
“要是还想着跟以前一样瞎糊弄,老夫也不介意把他们都弄去挖塔头。”
略微顿了顿,李善长又望着胡惟庸问道:“让你提前准备的那些物资和人手都怎么样了?”
胡惟庸放下酒杯,笑道:“李相放心,下官是特意让人避开了宁阳县和登州府那些人做的准备。”
“这会儿,估计咱们那位驸马爷还在急得来回转圈子。”
“也多亏了李相神机妙算。”
胡惟庸满脸钦佩的望着李善长,啧了一声道:“一个辽阳府,一整个辽东,一场几十年不遇甚至有可能是百年不遇的大雪灾,且够他上火的。”
李善长当即便捋着胡须笑了起来,很是谦逊地说道:“老夫也未曾算到辽东会有如此一场大雪,不过是秉着小心无大错的想法,才提前做了些准备,不想竟然瞒过了咱们那位驸马爷,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胡惟庸也跟着嘿嘿哈哈地笑了起来。
本官胡惟庸,和当朝首辅、韩国公李善长,两个人联手唱了一台大戏,坑了杨癫疯。
哈哈哈哈!
我俩噶噶乱杀,整个朝堂有谁能比?
只是笑着笑着,胡惟庸忽然就笑不出来了:“李相,太子殿下那边……”
李善长捋着胡须笑了笑,“不瞒过殿下,就瞒不过他杨癫疯。”
“殿下想来也是苦他杨癫疯久已,如今有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就算是殿下事后知晓,想来也不会怪罪。”
“更何况,这次瞒过殿下,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整治他杨癫疯。”
“更多的还是为了辽东。”
“即便是上位……”
李善长捋着胡须的手忽然顿住。
胡惟庸更是脸色大变。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娘娘!”
胡惟庸噌地站起身来,浑然不顾身前被带翻的杯碗碟盘,“坏了,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善长勉强镇定下来,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事已至此,不如喝酒。
哆哆嗦嗦地夹了两筷子羊肉,李善长忽然把心一横:“封狼居胥是咱俩撺掇的?”
“来辽东是咱俩撺掇的?”
“里外里都是他杨癫疯和殿下在折腾。”
“咱们都是受他俩牵连。”
“大姐就算心里有气,也只会发到他俩身上。”
“只要咱们一堆二五六,挨揍就是他俩的事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胡惟庸傻傻地看着李善长。
是,这事儿跟你李善长没什么关系,你也是受害者。
可是……这事儿跟我胡惟庸是真有关系啊!
来辽东是我撺掇的啊混蛋!
我胡惟庸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我滴个亲娘七舅姥爷诶!
……
金州。
堪称是遮天蔽日的登州舰队次第靠岸,巨大的马船上先后牵出来三百多匹神骏无比的战马。
尤其是最先牵出来的,更是三匹世间罕有的汗血宝马,是克伯虏李明臣从胡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送往捕鱼海的后宫队伍中抢来,原本是打算进献给朱皇帝的,只是在宁阳县的时候就被某位临时充当响马的皇太子给打劫,然后有两匹流入了公主府,一匹流入了鄂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