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清宴猛地住嘴,绝望像冰水浇遍全身。他忽然想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猛地扭头,张开嘴就往身后那人的手腕咬去。
可他如今的牙齿还没长齐,粉嫩的牙床啃在绍临深的衣袖上,不过是在锦缎上留下几串湿漉漉的口水印。
绍临深低头看了眼袖子上的水渍,眉峰一蹙。
下一秒,郑清宴只觉身子一轻,随即重重摔在草地上,滚了三圈才撞在石头上停下,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他刚撑起前爪想逃,就见绍临深手中凭空多出根银白软鞭。
鞭子在空中划过道弧线,发出“啪”的脆响,惊得林间飞鸟扑棱棱飞起。
“啪!”
软鞭落在背上,郑清宴疼得蜷缩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咽。
更让他绝望的是,不知何时,一根玄铁锁链缠上了他的脖子,链尾被绍临深踩在脚下。
鞭子一下下落下,疼得他浑身发抖,却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绍临深收了鞭,他才瘫在地上,看着对方冷冽的眼神,郑清宴终于清晰的意识到,这人不是前世那个会纵容他的养父。
对方那双眼睛里的漠然,比身上的伤更让他胆寒。
回想起这人神鬼莫测的手段,郑清宴终于知道怕了。
他拖着锁链,一点点挪到绍临深脚边,前爪伏地,脑袋不停地往草地上磕,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呜咽,一双琥珀色的狼眼里蓄满了水光,满是哀求。
绍临深垂眸望着脚边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狼崽,对方正弓着脊背,用毛茸茸的脑袋反复蹭着他的靴面,喉咙里挤出细碎的呜咽,像是在拼命讨好。
可他胸腔里并未泛起半分怜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有一片寒凉的审视。
他太清楚郑清宴这副模样的底细了,一切不过是形势所迫的伪装。
这只看似温顺的“狼崽”骨子里藏着最烈的爪牙,一旦挣脱束缚,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照着他的咽喉狠狠咬下。
“呦,这不是咱们金贵的安王府世子爷吗?”
绍临深弯起唇角,声音里淬着冰碴:
“怎么如今跟条摇尾乞怜的狗似的?说真的,我还是更喜欢你方才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至少鞭打起来,皮肉绷紧的触感更得劲儿。”
轻嗤声落地的瞬间,趴在地上的郑清宴猛地一僵,浑身的绒毛都炸了起来,随即抖得更厉害了,连带着身下的枯草都簌簌作响。
【他知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郑清宴在心底疯狂嘶吼,尖锐的恐惧像冰锥般扎进四肢百骸。
他至今记得那一日的剧变:
前一刻自己还在王府里接受属下行礼,转头就被一股诡异的力量拽入混沌,再次睁眼时,竟成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从云端跌落泥沼,万事都要仰人鼻息的滋味,几乎让他血液凝固。
【妖道!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妖道!】
能将他从成年人变成狼崽,那他那个名义上的“养父”,恐怕早就被这邪魔用障眼法顶替了。
郑清宴越想越心惊,却只能死死按住翻腾的恨意,努力挤出更可怜的模样。
他微微仰起脑袋,湿漉漉的狼眼蓄着水光,呜咽声拉得又长又颤,仿佛在说自己早已被磨平了棱角,彻底服软。
绍临深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好戏。
他想起原主那些年对郑清宴的悉心教养:
寒夜里亲自掖被,病榻前守着煎药。
可换来的却是对方羽翼丰满后,联合生母暗布的杀局。
一股嘲讽的笑意爬上绍临深唇角。
果然是一头白眼狼。
任凭别人对他掏心掏肺,反倒不如一顿毒打来得记忆深刻。
古人说“小人畏威不畏德”,放在郑清宴母子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
绍临深眸色骤然沉了沉,弯腰捡起地上的玄铁链。
铁链上还沾着方才抽打留下的血痕,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
他手腕猛地一拽,郑清宴猝不及防,脖子被勒得狠狠向前冲,“噗通”一声栽倒在泥地里,鼻尖撞在坚硬的土块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只能硬生生咽下痛呼,满嘴都是混着草屑的泥巴。
不等郑清宴爬起来,绍临深已将玄铁链在掌心缠绕了几圈。
被铁链捆住的狼崽瞬间被吊到半空,四肢徒劳地蹬踹着,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呜咽。
“既然你这么识趣,”
绍临深拖长了尾音,目光落在狼崽圆睁的眼睛上,那里还残留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他忽然挑眉笑了:
“我总该好好奖赏你才是。”
郑清宴的狼眼亮了亮,似乎在猜测会有什么转机。
“我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倒是挺适应,”
绍临深慢悠悠地说着,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倒不如给你找个新主家,往后就好生当你的白眼狼去,省得在我跟前碍眼,如何?”
郑清宴闻言顿时急了,拼命摇头摆尾,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嗯?你不说话?”
绍临深伸手捏住他的狼吻,指腹用力,任凭这家伙如何挣扎,都发不出半点完整的声响,随即笑眯眯道: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狼崽眼底的绝望,抬手将铁链在其四肢上反复缠绕,每一圈都勒得极紧,确保对方无法挣脱。
接着,他随手折断一根拇指粗的树枝,挥袖扫掉上面的叶子,利落地从狼崽四肢的铁链缝隙间穿了过去。
绍临深将树枝扛到肩上,铁链的另一端垂在身侧,晃悠着发出“哐当”的轻响。
他足尖微微点地,灵力瞬间在脚底汇聚成一道无形的气流。
身影轻轻一纵,便如离弦之箭般跃起,几个起落间,就追上了远处正缓缓前行的回京队伍。
那些护送的卫兵只觉得眼前掠过一道残影,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绍临深的身影已超越了整个队伍,径直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过片刻功夫,他的背影就缩成了一个小黑点,远远甩开了身后的队伍,唯有被吊在树枝上的郑清宴,在疾驰的风声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
另一边,京城安王府内。
午后的日头正烈,王府后花园的葡萄藤架下却透着沁人的凉。
世子郑承煜斜斜地陷在铺着雪狐绒垫的软榻里,头顶的藤叶被风拂得沙沙作响,漏下的光斑在他锦缎衣襟上明明灭灭。
一本线装的《南华经》盖在他脸上,遮住了半张轮廓分明的脸,只露出线条绷紧的下颌,随着呼吸轻轻动着。
榻前铺着块青灰色毡毯,穿水绿比甲的侍女正跪坐在那里,纤细的手指在他小腿上缓缓揉捏。
她的动作起初还算规矩,可渐渐地,那双带着薄茧的小手便不安分起来,顺着裤管一路向上,指尖似有若无地往大腿根探去。
“唔……”
郑承煜喉间溢出声低吟,原本慵懒的眼睫猛地一颤。
他抬手精准地攥住那只作乱的手腕,掌心的热度烫得侍女轻轻瑟缩。
“世子爷——”
侍女慌忙抬头,鬓边的银花簌簌晃动,脸颊泛起两团红晕,眼波流转间带着刻意练习过的羞怯,声音软得像浸了蜜。
郑承煜一把掀开脸上的书册,狭长的丹凤眼亮得惊人,里头翻涌着被挑起的兴致。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侍女那张敷了厚厚脂粉、却依旧寡淡的小脸上时,眼底的火苗倏地就灭了。
啧,鼻梁不够挺,嘴唇太薄,连笑起来的梨涡都透着股笨拙的刻意。
“滚滚滚!”
他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烫到一般,猛地抬脚踹在侍女肩头。
侍女惊叫一声,踉跄着往后倒去,发髻散了半边,露出头皮上新长出的碎发。
“看着就让本世子心烦!”
侍女趴在地上不敢起来,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像蚊子哼。
郑承煜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的玉带,锦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没滋味了。
他忽然想起苏晚宁临走前的模样。
那天她穿着件月白罗裙,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站在别院门口,鬓边别着支珍珠步摇,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世子爷放心,妾身去去就回,定给您带些南边的新茶。”
她说话时总带着点吴侬软语的调子,不像府里这些人,要么木讷得像块石头,要么就只会装腔作势。
尤其是苏晚宁生了儿子后,越发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他皱眉时,她会及时递上冰镇的酸梅汤;他谈论朝堂趣事时,她能接得上几句典故;就连夜里侍寝,她也总能想出些新鲜花样,不像世子妃宋氏那样,永远端着副矜持的架子,碰一下都要红着脸躲半天。
想到这,郑承煜的脸色又沉了沉。
他本是安王爷的庶子,上头有好几个同样是庶出的兄弟虎视眈眈。
老安王妃这辈子就生了三个女儿,膝下无子,这才从王爷的庶子中择一人养在名下。
当初他能从一众兄弟里脱颖而出,稳稳当上当世子,全靠娶了王妃的娘家侄女宋氏。
可这位世子妃,模样只能算清秀,柳叶眉、杏核眼,凑在一起不算难看,却也绝称不上出众,偏偏性子娇纵得厉害。
成婚六年,宋氏只给他添了个女儿,还在生产时伤了身子,如今虽说不上病恹恹,却也总爱寻些由头闹脾气。
前几日不过是他多看了两眼送茶水的丫鬟,她便摔碎了整套官窑茶具,哭闹着要回娘家,最后还是他好言好语哄了半宿,又赏了对羊脂玉镯才作罢。
她自己占着正妃的位置,还把后院看得比什么都紧。
安排的侍妾不是她的远房表妹,就是家仆的女儿,不是木讷无趣,就是容貌平平。
稍微有几分姿色的丫鬟,不出三日准会被她寻个错处发卖。如今他身边伺候的,不是手脚笨拙的小丫头,就是谨小慎微的老妈子,连个能说上几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苏晚宁就不一样了。
她是苏家送上来的旁支之女,人生得明眸皓齿,身段婀娜,最重要的是知情识趣。
他说东,她绝不会往西;他偶尔失了分寸,她也总能笑着圆过去。
可惜这般解语花,却只能安置在城外的别院里,连王府的门都踏不进。
为了让宋氏松口,允许他在外头养着苏晚宁,他愣是忍着性子,连着一个月歇在正院。
夜里听着宋氏没完没了地念叨家长里短,看她对着铜镜挑剔发髻歪了、珠钗旧了,郑承煜忍得都快以为自己要疯了。
“混账!”
郑承煜越想越憋气,一拳砸在软榻扶手上,紫檀木的扶手发出声闷响。
恰在这时,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名穿青布衫的随从低着头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禀报:
“世子爷,正院的张嬷嬷来了,说是……说是世子妃亲手熬了养生汤。”
郑承煜嗤笑一声,嘴角勾起抹嘲讽。
宋氏那娇纵性子,连针都懒得拿,还会亲手熬汤?
不过是借着送汤的由头,来探探他有没有私藏美人罢了。
他烦躁地抓起榻上的闲书,又缓缓放下,沉声道:“让她进来。”
很快,穿酱色褙子的张嬷嬷端着只描金食盒走进来。
她约莫五十岁年纪,三角眼扫视院子的动作快得像闪电,从葡萄藤架看到假山石后,连花丛里的蝴蝶都没放过,确认没有年轻女子的身影后,才堆起满脸褶子的笑。
“世子爷,这是世子妃特意给您熬的乌鸡汤,加了些滋补的药材,您快趁热喝吧。”
张嬷嬷将汤盅放在小几上,声音尖细:
“她说您近日似是肝火旺盛,特意加了点菊花,给您败败火。”
郑承煜垂着眼,视线落在那盅飘着油花的汤上,指节在榻沿上轻轻摩挲。
他能感觉到张嬷嬷的目光还在偷偷打量四周,那双眼像淬了毒的针,恨不得在他身上扎出几个洞来。
“知道了。”
郑承煜淡淡应了声,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去告诉世子妃,她的心意本世子领了。”
张嬷嬷脸上的笑更浓了,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世子妃惦记您”“您可要保重身子”的话,才弓着腰慢慢退出去。
直到院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郑承煜脸上的平静才瞬间碎裂。
他猛地起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小几,青瓷汤盅“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汤汁溅得满地都是,乌鸡肉混着药材散了一地,腥臭气扑面而来。
“宋氏这刁妇!”
他低吼着,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本世子迟早……”
后面的话却被郑承煜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再恨宋氏的娇纵,也不能当众说出来,那可是安王妃的亲侄女,是他从庶子堆里爬出来的依仗。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藤叶的声音,和地上汤汁蒸发的腥气。
郑承煜深吸几口气,看向一直低着头的随从:
“苏晚宁那边有消息吗?去了快半个月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