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倩柔从昏迷中醒转时,胸口像坠了块沉甸甸的巨石,闷得她喉间发紧,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眼皮还未掀开,鼻尖已先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侵占,那苦味钻得人鼻腔发涩,她眉心不受控地就蹙成了一团。
混沌的意识渐渐聚拢,昏迷前的碎片记忆还没来得及拼凑完整,文倩柔已掀开了眼帘。可入眼的,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庞。
那男子面颊微微凹陷,肤色是病态的死白,原本该是清俊的眉眼,偏因凑得太近,呼吸几乎要拂在她脸上,反倒透出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而此刻,男人竟正俯在自己胸口,浅浅的呼吸拂过衣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气。
更让文倩柔心头猛地一揪的是,他那只手竟已滑进了她的衣襟缝隙,指尖贴着衣料蹭过肌肤,凉得她浑身一激灵。
“啊!”
文倩柔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惊怒瞬间攥紧了她的喉咙,一声尖利的尖叫不受控地破口而出。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本能的羞愤,想也没想便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男人脸上。
“啪”的脆响在寂静的屋里炸开,格外刺耳。
紧接着她猛地坐起身,慌乱中拽过身上的被子攥紧,只想着往远些挪。
才刚屈腿往床角蹭了半下,小腿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下骨头。
她这才猛地记起自己腿上的伤,疼得身子一僵,脸色“唰”地就白了。
可眼下那男人还躺在旁边,后怕压过了疼,她咬着牙,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死死攥着被子,硬是一点点挪到了墙角,后背抵着墙才敢喘口气,眼里满是惊惧,直勾勾盯着床上的人。
恰在这时,“砰”的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阳光顺着门缝涌进来,恰在这时,以王氏为首的一群妇人也掀帘走了进来。
王氏手里还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目光扫过屋内,撞见文倩柔时,脸上的神色猛地一顿。
那原本带着几分温和的关切,瞬间被错愕取代,脚步也钉在了门口。
“呀,文姑娘!”
她低呼一声,声音里透着刻意的惊讶,尾音还微微发颤:
“你、你怎会在我儿这屋里?”
文倩柔的话还没出口,身后一名打扮干练的仆妇已猛地挤出众妇人,“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在地上,额头接连往青砖上磕,声音里裹着浓重的懊恼:
“夫人恕罪!昨儿您吩咐奴婢们好生照看文姑娘,奴婢便让人把她安置在这院儿里了。
哪曾想老爷早把大公子挪到这儿休养,奴婢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竟忘了核对这事,才出了这等纰漏!”
王氏听完,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净,抬手就往仆妇身上踹了一脚,踹得那仆妇踉跄着歪在地上。
她自己却气得胸口起伏,声音又急又厉:
“贱婢!这点差事都办不明白!
文姑娘是咱们家的贵客,本该仔细照料,你倒好,竟出了这等糊涂岔子,平白让文姑娘受了委屈。
这要是传出去,旁人还当咱们绍家待客不诚、行事粗疏呢!”
话落,她根本不听仆妇哭着求饶,扬声冲外面喊人:
“来人!把这没用的东西拖出去,杖责三十!也好给其他人提个醒!”
等仆妇被拖拽着出去,王氏又挥手打发身后的丫鬟婆子:
“都出去吧,在院外守着,谁也不许乱嚼舌根,若是让我听见半句闲话,仔细你们的皮!”
屋里的人很快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王氏和文倩柔。
王氏这才转过身,目光在文倩柔攥紧被子、抵着墙壁的模样上扫了一圈,对上她眼底不加掩饰的冰冷,动作顿了顿,随即放缓了语气,缓步上前,脸上堆起几分愧疚。
“文姑娘,这事是我们家疏忽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裹着几分刻意放软的恳切,目光落在文倩柔身上时,带着些近乎温和的期盼:
“不过事已至此,说到底还是委屈了文姑娘。
我们绍家向来不做那等占了便宜就躲的事,我愿替明承求娶你入门,让你做我们二房的大少夫人。
往后在这院里,有我和老爷护着,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文姑娘,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文倩柔垂着眼,听着王氏这番话,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眼神更冷了几分。
这借口编得也太蹩脚了,从头到尾都是错漏百出的算计,她怎会看不明白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尤其是方才,她扇向床上男人的那一巴掌,力道半分没留,可他依旧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显然还在昏迷中。
到了这时,文倩柔心头那点模糊的疑惑才算彻底落了地。昨日绍家夫妻俩对自己那般热络,哪里是因着心善而真心待她?
不过是和那陆老爷子一般,都盯上了她身上的那点能耐,说到底,全是些贪得无厌的窥视者罢了。
文倩柔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尖锐的疼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气。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唇瓣抿得紧紧的,面对王氏的询问始终一声不吭。
这一个个的,都把她当成了什么?
是可以随意摆弄、任人利用的物件吗?
前有陆家仗着那点旧恩步步紧逼,如今又来个绍家,竟用这般下作的手段算计她。
亏她昨日面对绍临深时,还满心都是愧疚,总念着上辈子是自己那点私心,才连累得他落了难。
可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连累?不过是他自己罪有应得罢了!
文倩柔眼底有厉色飞快地掠过,几乎快得让人抓不住。她这一辈子,最恨的便是被人逼迫。
既敢这般招惹她,且做好被报复的打算。
“文姑娘?”
王氏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见文倩柔始终垂着头不吭声,忍不住暗自运了口气,眼底那点刻意压着的不耐渐渐浮了上来。
她脸上那层温和的笑意早收得干干净净,语气也冷硬了几分,直来直去地逼问:
“文姑娘,事到这份上,话也说得透亮了。
我们愿替明承求娶你,你到底答不答应?”
*
答应?
呵——
文倩柔心中恨意如潮水般翻涌,此刻她恨不能将眼前这对厚颜无耻的母子生吞活剥。
他们设下恶毒的圈套,毁了她的清白与声誉,如今竟还摆出一副施恩者的姿态,妄图让她感恩戴德,简直是异想天开!
文倩柔藏在被褥中的手用力地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逐渐冷静下来,丝丝血渍从指缝间渗出。
她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床上依旧昏睡不醒的男人,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冰冷的恶意和不甘。
没能亲眼看到陆景行他们的下场,她终究是难平心头的郁气。既然这些人偏要上赶着找死,那她便索性成全了他们。
这般想着,文倩柔才在王氏略带不满的神色中缓缓抬头,眼眶泛红,几不可闻地微微点了点头。
王氏见她终于服软,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又迅速抚平,装作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动作娴熟地脱下手腕上的玉镯,伸手牵过文倩柔的手,将镯子轻轻套在她腕间,声音轻柔却透着不容置疑:
“往后我定会待你如亲女一般,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昨儿个我们已让人给你娘家送了信,想来陆家悔婚的事,过不了几日他们便能知晓。
等他们赶过来,正好能赶上你和明承的婚事。”
王氏自顾自地说着,目光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期待,仿佛已经看到自家儿子醒过来,与文倩柔热热闹闹拜堂成亲的场景。
这般想着,她瞥见儿子脸上那道鲜红的掌印,竟也觉得没那么刺眼了。
王氏只顿了顿,便扬声唤外头的下人进来,吩咐他们将儿子抬走,另择一处清净房间好生照料。
随后,她又转头对着下人吩咐道:
“本夫人昨日让你们给倩柔裁制的衣裳呢?还不快拿来伺候小姐穿戴。”
下人们连忙领命应是,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
文倩柔微微垂着头,看似是羞怯顺从的模样,眼底却翻涌着化不开的阴翳。
王氏倒像是毫无察觉,又同文倩柔拉了几句家常,套了套近乎,便一脸满足地风风火火离开了房间。
“文、文姑娘?”
一旁捧着衣裳首饰的丫鬟,偷瞥见文倩柔那瞬间冷下来的神色,身子不自觉抖了抖,怯生生地轻唤了一声。
“你们先出去,我想静一静。”文倩柔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丫鬟们不敢多言,当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躬身领命后快步退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屋内便又落了几分昏暗,唯有窗外漏进几缕零星的天光,勉强照着陈设的轮廓。
文倩柔将手从被窝中探出,张开手掌,里面放着几根细长的发丝。她神色冷凝地看了几眼,随即攥紧。
她下意识着想要翻身起来,可小腿处传来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因着两条小腿被马车压过,此刻早已肿胀不堪,伤处皮肤青紫一片,每动一下都如万针攒刺。
文倩柔神色扭曲,额上冷汗直冒,干脆双手撑着床榻,一点一点挪动身体,好不容易蹭到床边。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痛将双脚挪到地,正想翻身爬到地上,手底却突然打滑,刚一用力,便“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几近昏厥,却还是咬着牙,双手在地上摸索着抓住床沿,一点一点拖着受伤的腿,艰难地朝屏风挪去。
每挪动一寸,都仿佛在刀刃上爬行,汗水很快湿透了她的衣衫。
终于,她来到了屏风后,找到了自己昨日带来的旧包袱。
她颤抖着双手翻开包袱,从最底层搜出一个雕刻精致的赤红木偶。
木偶的眼睛被人用血细细点过,脸颊两侧模样不同,如同拼凑而成,瞧着有几分诡异。
文倩柔望着木偶开裂的脸庞愣了愣,抬手往木偶脚底摸去,下一刻脸色大变。
她当即把木偶倒立,见脚底本该封死的暗扣不知何时被人抠开,里面藏的物件也没了。
文倩柔眉心狠狠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心脏。她慌忙拔下头顶簪子,不死心地用簪尖在里面拨弄,却还是什么都没有。
一时间心跳加速,她回忆起昨日伤腿的情景,开始疑心是不是绍家动了手脚。
她对着空了的暗扣怔愣许久,指尖攥着的簪子都浸得冰凉。
正这时,外头丫鬟怯生生的叩门声传了进来:
“文姑娘,可需要奴婢们进来伺候?”
这一声才将文倩柔从纷乱思绪里拽出来,眸光颤了颤,总算回过神。
她当即把一直握在左手心的几根发丝团成球,连同从手腕脱下敲碎的玉镯碎片一起塞进去,堵住了木偶脚底的暗扣。
而后,又取过簪子狠狠往指尖一戳,殷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她用指尖蘸着血,一点一点仔细往木偶开裂的缝隙里涂,动作又慢又沉,口中则低低地念着旁人听不懂的词句,语调古怪,在昏暗的屋里缠得密不透风。
须臾,木偶开裂的地方渐渐愈合,脸庞两侧模样悄然改变:
半张脸有三分方才那男子的长相,另外半张脸,却隐隐有王氏的模样。
一切就绪,文倩柔简单包裹了手上的伤口,将木偶藏进怀中放好,才开口让丫鬟们进来。
一众丫鬟进门,见方才还在床上的人此刻狼狈跌坐在屏风后,神色微愣,默默记在心里,面上依旧恭敬,小心将人抬回床上。
看着眼前服侍自己穿衣梳洗的丫鬟,文倩柔开口道:
“我这腿修养还得些时日,老在屋里待着闷,你们去找几只幼犬给我解闷。”
其余丫鬟不知该不该答应,为首的丫鬟闻言倒是应了下来。
当天中午,便有小厮送来几只胖乎乎足月的幼犬让文倩柔挑选。
为了讨好她,那小厮还另捧来一缸鱼放在矮桌上,供她赏玩。
文倩柔一愣,随即笑得越发灿烂,道:“有心了,我会跟伯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