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顿时一片死寂,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众人的目光在文倩柔和陆景行三人身上来回逡巡,只觉得脊背生寒,眼底既有警惕与畏惧,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炽热。
“妖女!”
陆老爷子的铁杖狠狠砸在地上,火星溅起,他盯着担舆上奄奄一息的孙儿,浑浊的眼珠里像是燃起了两簇火,皱纹堆叠的脸上青筋暴起:
“老夫就知道是你在暗中作祟,害得我陆家众子弟无故暴毙,今日老夫便替死去的族人报仇,剐了你这妖孽!”
随着话音响起,陆老爷子便运转身法朝文倩柔冲去。
“住手!”
“且慢!”
李、黄、白三家家主大惊,随即纷纷上前阻拦。
方才被陆老爷子偷袭得手,他们神色本就不好,此刻若再让他杀了人,那文家秘术他们还能探到半分吗?
陆老爷子被拦住,气得铁杖在地上乱点,厉声喝道:“让开!我陆家的仇,轮不到外人插手!”
他身后的陆家随从本就恨文倩柔入骨,见状立刻有了动作。
那几个抬担舆的汉子将竹轿往旁边一放,伸手便从袖中摸出了闪着寒光的匕首,朝着文倩柔围了过去,刀刃划破空气,带着狠厉的风声。
“放肆!”
李家家主带来的护卫早有准备,踏前一步,长剑“噌”地出鞘,格开了刺向文倩柔后心的匕首。
黄、白两家的护卫也纷纷上前,刀剑相撞的脆响瞬间在祠堂里炸开。双方你来我往,身影在烛火下交错,很快便在祠堂中央的空地上打成了一团,青砖地上被刀尖划出一道道白痕。
旁边站着的绍氏族人看得眉头紧锁。
这可是绍家的祠堂!
供桌上还摆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他们竟在此刀兵相向,也太不把绍家放在眼里了!
几个年轻子弟按捺不住,手已摸向了腰间的佩刀,却见绍父站在原地,轻轻摇了摇头,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
众人会意,只得悻悻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冷眼旁观。
混战中,谁也没注意到,李、黄、白三家的护卫虽拦着陆家的人,动作却总慢半拍。
有时明明能格挡开匕首,手腕却“不慎”一歪,让刀刃在文倩柔胳膊上划开一道血口;
有时明明能将人推开,脚下却“恰好”被地砖绊了一下,让陆家的汉子在她腿上捅了个窟窿。
不过片刻功夫,文倩柔身上便添了十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浸湿了衣袍,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可诡异的是,那些伤口刚裂开,边缘的皮肉便像有了生命般,迅速往中间聚拢,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只剩下淡淡的红痕,连血迹都渐渐隐去了。
而担舆上的陆景行、角落的徐茗薇,还有长凳上的绍明承,却像是亲身受了伤一般,时而发出痛苦的闷哼,时而呕出一口血,气息越来越弱,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景行!”
陆老爷子瞥见孙儿嘴角又溢出鲜血,眼神一紧,哪里还顾得上杀文倩柔,猛地喝止了随从:
“住手!”
陆家的人闻言立刻收了手,退到一旁,只是握着匕首的手仍在微微发抖,眼神死死盯着文倩柔,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李、黄、白三家主也顺势示意护卫停手,几人整理了下被划破的衣袍,目光在文倩柔和陆景行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神色中既有惊诧,也有恐惧,更多的是按捺不住的贪婪。
李家家主率先转向绍父,拱手作揖,脸上堆起几分歉意:
“绍兄,方才是我等唐突了。实在是见陆老出手狠辣,一时救人心切,扰了绍家先人的清净,还望海涵。”
黄、白两家主也跟着拱手,说辞如出一辙。
绍父抚着胡须,淡淡道:“无妨。只是此地毕竟是祠堂,还望诸位稍后行事,多些顾忌。”
李家家主笑着应了,目光却又落回文倩柔身上。
她此刻仍趴在地上,四肢软软地瘫着,像是没了骨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眼珠还在微微转动,透着一股绝望的狠劲。
李家家主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绍兄,不知这文家女……怎的变成了这般模样?莫不是被什么邪术反噬了?”
这话刚落,陆老爷子便冷笑一声,铁杖在地上顿得“笃笃”响,眼神扫过绍父,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什么反噬?我看是绍家从她身上套出了不少秘密,怕她往外说,才故意弄成这副样子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另外三位家主,语气带着挑拨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文家的隐秘,我等也实在好奇得很。
绍家既然已从她口中问出了东西,不知可否让我等也一同听听?”
“陆老爷子这话倒真是可笑!莫不是您老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不然怎好意思说出这等话来。
我绍家问没问出东西,干你何事?凭你红口白牙一张,就想凭空索要内情?真是把脸当鞋垫,不害臊!”
没等绍父开口,绍临深已上前一步,冷眼看着陆老爷子:
“谁不知道文倩柔先与你家结亲?论知晓她的底细,你们陆家最清楚!此刻倒来问我绍家,未免太虚伪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黄、白三家主,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人就在这儿,诸位想问什么,自己动手便是。我绍家的话,你们未必真信。
既然几位对此女这般‘关心’,不如直接带走,省得在此费唇舌。”
“临深!”
绍父轻咳一声,眉头微蹙,语气却不算严厉:“不得对长辈无礼。”
——
绍临深的话虽刺耳,却句句在理。
李、黄、白三位家主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陆老爷子一行,祠堂里的气氛顿时沉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连烛火都似在这沉默中敛了光芒。
陆老爷子攥着铁杖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他本想借文倩柔的事祸水东引,把各家的怀疑都引向绍家,没成想绍临深这小子牙尖嘴利,三言两语就把陆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一派胡言!”
他猛地顿了顿铁杖,石砖地上砸出个浅坑:
“我陆家若真知晓她的底细,何至于老夫膝下唯一的孙儿被下了咒?何至于族中子弟惨死无数?”
他喘了口气,眼神扫过众人,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恳切:
“此次前来绍家,不过是想逼这文家女解除咒术,救我孙儿性命!反倒是你们绍家,把人折腾成这副模样,居心何在?”
“老头,你这话倒有意思。”
绍临深冷笑一声,往前踏了半步:
“既然你也知她邪术厉害,陆家就是前车之鉴,难道我绍家就该坐以待毙?
挑断她的手脚筋、割了舌头,自然也是迫不得已。此女昨日在别院偷偷施法,若不是我等及时打断,此刻绍家怕是已遭了殃。”
他抬手指向祠堂外:
“是真是假,别院的法坛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在,诸位尽可去查。”
绍父抚着胡须,缓缓点头附和:
“我绍家对这等邪门歪道本就不感兴趣。诸位若想带此女走,自便。”
他顿了顿,目光在文倩柔身上掠过,语气意味深长:“只要人还活着,总有法子让她‘开口’。”
李、黄、白三家主对视一眼,眼底都泛起意动的光。
文倩柔身上的秘密显然比他们预想的更诱人,绍家愿意放手,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这时,绍临深像是随口嘀咕般补了句:
“再说,文家又不是只剩她一个活口。听说之前还逃了好几人,我绍家犯不着为了她藏着掖着。”
周围的绍家族人见这对父子要把文家女拱手让人,其中几个性子急的已面露不忿,嘴唇动了动似要开口阻拦,却被身旁人悄悄拽住衣袖。
几番低头耳语后,那些人脸上的怒色渐渐敛去,眼神却开始闪烁,趁人不注意时,偷偷瞟向李、黄、白三位家主。
那模样,显然是想事后瞒着绍父,私下与这三家搭上线。
绍临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垂在身侧的手指在腿侧轻轻点了点,面上却不动声色。
三家主见绍家态度坚决,又信了绍临深“文家还有余孽”的说法,便不再犹豫。
李家家主朝绍父拱手:“既然绍家主如此痛快,我等就却之不恭了。改日定当登门,为今日的唐突赔罪。”
说罢,便命随从去拖地上的文倩柔。
“慢着!”绍临深突然出声阻拦。
三位家主皆是惊诧,齐齐看向他。
绍临深眉梢微挑,语气里带了几分似笑非笑:“几位这般打算,怕是想得太轻易了些?我绍家费了这许多功夫才将人拿下,诸位难不成想就这般空手带走?”
几人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尴尬,倒也不再兜圈子,当即与绍父谈起了条件。
其中,或是许诺划分些产业,或是保证此后不插手绍家的某项营生,待双方谈妥了,才客客气气地准备带文倩柔离开。
可就在他们转身之际,陆家一行人突然上前挡住了去路。
陆老爷子突然横身挡住,铁杖一横,拦住了身后的随从。
“此女须先随我陆家走!老夫要她即刻解了景行身上的咒术!”
李家家主眉头皱道:
“陆老,话不是这么说的。方才我等已与绍家谈妥,这文家女该由我三家带回。陆老要解孙儿的咒术,日后自可与我等商议。”
黄家家主亦颔首附和:“李兄所言极是。此刻强争,怕是伤了各家和气。”
陆老爷子却分毫不让,铁杖在地上又顿了顿,石屑簌簌落下:“我孙儿性命垂危,哪等得及‘日后’?今日这女娃,必须先随我走!”
双方顿时僵持住。
陆家的随从往前逼近半步,李、黄、白三家的护卫也不含糊,手按在刀柄上,指节泛白,祠堂里的空气仿佛凝住了,连烛火都在微微发抖。
这时,绍临深悄悄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两个绍家护卫心领神会,扬起手中的板子,朝着还趴在长凳上的绍明承打去。
绍明承闷哼一声,身子微微一颤,却似不怎么痛。
反倒是地上的文倩柔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呼,蜷缩着身子剧烈颤抖起来,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众人皆是一惊,目光在绍明承与文倩柔之间来回逡巡。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发生了:
却见,原本奄奄一息的陆景行竟慢慢直起了身子,脸色红润了些,甚至能抬手按住胸口;连一旁的徐茗薇也睁开了眼,呼吸平稳了不少。
他们三人的状况,竟与文倩柔此消彼长——一方气息渐盛,另一方便随之衰弱。
文倩柔的意识还未完全涣散,胸腔里那点微弱的气息支撑着她,也是在这时才惊觉不对劲。
方才绍明承挨打的瞬间,她浑身经脉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痛得几乎痉挛。
这感觉太熟悉了,昨日在别院施法到紧要关头,脖颈也是这样骤然传来一阵钝痛,像被重锤敲过,法印当即溃散。
那时她只当是强行催动秘法伤了根本,此刻再想,那哪里是反噬,分明是有人在暗处动了手脚。
眼角的泪无声沁出来,混着额角的冷汗滑进鬓发。
前两世的画面碎片似的撞进脑子里,唯一的变数,便是绍家大房那个本该被她换命、早该早逝的绍临深。
她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锁骨抵着地面,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用尽最后力气侧过头,目光投向上首那个此刻风光无两的男人,心底又恨又惧。
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何他的手段竟与文家换命之法隐隐相似?
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疑问在文倩柔心底盘旋,更满是不甘。
最让她不甘的是,既然老天爷让她一再重生,分明是要她弥补遗憾,为何偏要让这个短命鬼也重活一世?
害得她文家满门被灭,害得她与夫家反目,连自己与丈夫都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文倩柔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了血。
恨啊,她真恨!恨得五脏六腑都像被烈火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