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檀香与血腥气交织弥漫,在凝滞的空气中盘旋。
刑鞭破空的脆响带着凌厉的力道,一下下抽在二房父子身上,那声音在肃穆的祠堂里格外刺耳。
才刚挨到第二十七鞭,父子俩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双双栽倒在地,昏死过去,单薄的衣衫早已被血浸透,与身下的青砖黏连在一起。
旁边待命的两个打手面无表情,显然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其中一人转身,当即从外边提来一桶冰冽的凉水,毫不迟疑地走到父子俩身前,手腕一扬,“哗啦”一声,冰冷的水兜头浇下。
冷水瞬间浸透了父子俩的衣衫,更顺着伤口渗进血肉之中。
刺骨的寒意与伤口的剧痛交织,激得绍明承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间挤出一声嘶哑的哀嚎,那声音里满是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眼白翻了翻,总算从昏迷中挣扎着醒转过来,只是眼神依旧涣散。
身旁他的情况更糟,人被凉水浇透后,仅仅哼了半声,便又无力地耷拉下脑袋,鬓角的白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看起来已是气息奄奄。
不远处,文倩柔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她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她一直紧紧盯着绍明承,当看到他胸口那微弱却尚存的起伏时,悬了许久的心才稍稍落下,眼底的那片死寂总算褪去了些许,露出了一丝活人的神采。
可这口气还没等她完全松匀,两个家丁已上前,像拖拽重物一般架起半瘫的父子俩,强行将他们按在了冰冷坚硬的长凳上。
紧接着,其中一个家丁放下刑鞭,抄起了一旁那根碗口粗的檀木杖,杖头还残留着些许深色的痕迹,显然是前几次行刑留下的。
“啪!啪!啪!”
杖板落在腰臀上的闷响沉闷而有力,一下重过一下,仿佛每一击都要将人的骨头打碎。
二房父子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只剩半口残气,此刻被死死摁在长凳上,动弹不得。
每挨一杖,绍明承的指节都用力地抠进长凳的缝隙里,指节泛白,喉间溢出的痛呼也越来越微弱,几乎快要听不见。
文倩柔依旧垂着头,散乱的鬓发遮住了她脸上的神情,只有蜷起的手指微微颤抖,暴露了她的情绪。
她昨日被割破的伤口还未愈合,此刻指节用力蜷缩时,伤口再次挣裂,鲜红的血珠顺着腕骨缓缓滴落在青砖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血点。
此刻,她已经恢复全部记忆,再不睡先前那个对丈夫的苦难冷眼旁观的糊涂人。
眼见绍明承的腰臀处已是血肉模糊,再这样打下去,恐怕连脊骨都要被杖板敲断,她终于咬了咬牙,狠下心再次挣开手腕的旧伤,让更多的血液流出。
她微微侧过脸,将脸埋在散乱的发丝间,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晦涩难懂的咒语在齿间悄然流转,那细微的动作,如同春蚕在安静地啃食桑叶。
下一瞬,正在受刑的绍明承忽然感觉身上的剧痛消失了。
原本腰臀处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凭空抹去,杖板再次落下时,他竟只感觉到些微的麻痒,再无半分痛感。
他先是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反应过来,余光飞快地掠向不远处趴在地上的文倩柔。
恰好,文倩柔额角抵着地面,发丝间露出的眼尾正与他的目光对上。
四目交错的刹那,两人心照不宣,又同时迅速别开了视线,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
“呃……疼……好疼啊……”
绍明承立刻低低地呻吟起来,只是这一次的痛呼里,刻意的起伏感明显了许多,听起来虽凄惨,却少了几分真实的绝望。
他听见邻凳上父亲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心中一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当下一次杖板落下时,他的肩膀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些,哀嚎声也提高了几分,试图以此掩盖父亲气息渐弱的事实。
“且慢。”
就在这时,上首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瞬间让祠堂内的气氛凝固起来。
绍临深正支着下巴坐在那里,目光锐利地落在绍明承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们俩先停手,把他的裤子扒了。我倒要瞧瞧,是不是打偏了地方?怎么看着,这人反倒越打越精神了?”
两个正挥杖的打手闻言,脸色骤变,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嘴里不停喊着:
“公子饶命!小的们不敢!绝对不敢放水啊!”
文倩柔的心却猛地一沉,后背瞬间绷紧。
她总觉得绍临深那道锐利的视线正紧紧锁在自己的发顶,让她浑身不自在。
或许是太过紧张,或许是那道目光的压力太大,她分神的刹那,唇间的咒语突然中断。
一股浓烈的腥甜猛地直冲喉头,文倩柔再也忍不住,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身前的青砖上,染红了她半片深色的衣角。
秘法一旦中断,那原本该转嫁到陆家剩余嫡系子弟身上的伤势,竟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失去了控制,全部反噬到了她自己身上。
腰臀处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剧痛瞬间炸开,她再也无法忍受,痛呼出声。
“不好!”
绍明承心中警铃大作,心胆俱裂。
他很清楚,自己这条命全靠文倩柔的秘法吊着,若是此刻被绍临深识破,他们父子俩恐怕连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和慌乱,挣扎着偏过头,朝着高坐之上的绍临深用力啐出一口血沫,用嘶哑的嗓子嘶吼道:
“绍临深!你个卑鄙小人!事到如今,要杀要剐痛快点!我们父子认栽了!
可大家终归都是绍家血脉,临死之前,你何苦要这般羞辱我们二人?!”
祠堂里顿时起了些骚动。
几个年长的族人看着二房父子这般血肉模糊、凄惨不堪的模样,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纷纷开口劝道:
“临深,都是一家人,何必做得这么绝?好歹给他们留些体面吧……”
绍临深却不为所动,指尖依旧轻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眼神冷漠地看着下方的闹剧。
主位上的绍父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他先是看了看痛得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的文倩柔,又看了看虽然嘶吼得厉害,但脸色却比方才好了些许的绍明承,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
“按我儿说的做。”
绍父沉默片刻,最终朝那两个跪在地上的打手抬了抬下巴,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个打手不敢违抗,立刻起身,一人按住绍明承的后腰,另一人粗暴地一把扯下了他的裤子。
众人见状,纷纷探头去看,随即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方才明明清晰地听到杖板落下了二十多下,可绍明承的腰臀处肌肤竟光洁如初,别说血肉模糊了,甚至连一块青紫的痕迹都没有。
这诡异的一幕让祠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一阵穿堂风卷着香灰从门口掠过,吹得众人后颈发凉,只觉得莫名的阴森。
有人突然想起了半月前喜堂之上,陆家主曾说过“文家女身怀异术”的话,又想起去别院探查的护卫回来时的异样。
一时间,那些离文倩柔较近的族人脸色大变,慌忙不迭地后退了数米,生怕沾染上什么不祥之物,脚下的青砖被踩得“咯吱”作响。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之中,祠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下人慌张的禀报声道:
“家主!李、黄、白、陆四家主已经到府门外了,说是……说是应约而来!”
绍父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应什么约?本老爷何曾邀他们上门?”
“爹,是儿子给他们下的帖子。”
绍临深从座位上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地上仍在咳血的文倩柔,缓缓开口道:
“此女身上的古怪之处,城中早已有风声透出。怀璧其罪的道理,想必叔伯们该比小侄更清楚。”
说着,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卷信纸,继续道:
“这是儿子儿子前几日遣人往雁回城探查,飞鸽传回的消息。信中说,喜堂闹剧后不出半月,雁回文家便遭不明黑衣人灭门了。”
信纸很快在族人手中传看。有人阅后脸色骤变,忍不住低呼。
信中言及文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唯有些旁支子弟趁机“逃出生天”,其余竟几乎无一生还。
先前议论的族人闻此,声响渐歇,脸上皆露惊惧。
绍父见状,深吸一口气,朝门外扬声说道:
“请四位家主进来。今日这事,事关重大,便请诸位做个见证,共同审理这文家女!”
——
不多时,李、黄、白、陆四家主鱼贯而入。
堂内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落在斑驳的青砖地上,平添几分沉郁。
为首的李、黄、白三位家主刚跨过门槛,目光便齐刷刷落在了祠堂中央。
那里,文倩柔正趴在冰冷的地面上。
三人脚步猛地一顿,倒抽冷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却见那张脸像是被人用利刃硬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尚是年轻貌美的模样,另一半却布满苍老的褶皱,丑陋不堪;
一头灰白的头发杂乱地贴着脸颊,黝黑的皮肤紧绷在枯瘦的骨架上,整个人在地上蜷缩着,一边哀嚎一边打滚,面目扭曲得比起人来,更像是只择人而噬的恶鬼。
三人对视一眼,眸中都藏着惊悸,方才进门时脸上那几分探宝般的热切,瞬间被凝重取代。
他们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脚下却没停,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袖口下的手,都悄悄攥紧了。
倒是滞后几步的陆老爷子,许是早有预料,看向文倩柔的神色自始至终没有变化。
唯有他周身萦绕的气息愈发阴郁,带着宗师境独有的威压,才一踏入祠堂,那股凛冽的气流便径直朝文倩柔涌去。
堂内众人皆是一惊。
谁也没料到这年过七旬的老头杀性如此之重,竟连句问话都没有,一见面就想取文倩柔的性命!
离得近的几个随从下意识便要上前阻拦,可脚刚抬起,那股威压已如巨石压顶般撞向文倩柔,哪里还来得及?
绍父站在不远处,倒是早有警惕,方才特意站得离文倩柔近了些,本来来得及阻止,可就在自己正要出手的瞬间,却被自家儿子“不慎”绊了一脚,动作一顿,终究是阻拦不及。
于是,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文倩柔被那股无形的气势狠狠撞上。
她的身子像是被狂风卷起的败叶,“砰”地一声重重砸在祠堂西侧的石柱子上,石屑簌簌落下,她又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跌回地上,口鼻中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那血不是寻常的殷红,而是夹杂着碎末的暗褐色,落在青砖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痕迹。
她的头歪在一边,眼睛闭得死死的,胸口半天没起伏,瞧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
可就在众人以为她必死无疑时,异变陡生。
文倩柔那惨白如纸的脸颊上,竟缓缓浮起一丝血色,像是干涸的土地吸了水,连呼吸都渐渐平稳了些,蜷缩的手指也微微动了动。
“呃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划破寂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跟在陆老爷子身后的担舆上,陆景行正弓着身子,双手死死抓着轿杆,脸色白得像张纸。
他原本还能勉强坐直身子,此刻却像被人从暗处狠狠打了一掌,胸膛里传来“咔嚓”一声闷响,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他猛地张口,一口鲜血喷溅在担舆的竹帘上,染红了一片,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皮耷拉着,气息微弱得几乎探不到,方才还能勉强说话的人,转眼就只剩半口气了。
几乎是同时,祠堂角落传来又一声哀嚎。
刚被两名陆家下人架着拖进来的徐茗薇,原本还能咬着牙撑着,此刻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若非随从架得快,险些栽倒在地。
她捂着小腹,喉头滚动了几下,一口黑血呕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片风中的落叶,眼神也变得涣散起来。
而趴在长凳上的绍明承,像是被这哀嚎“传染”了般,猛地弓起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他嘴角溢出的血珠滴在凳面上,顺着木纹蜿蜒而下,转眼间,他整个人便软成了一摊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