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里,宋观文心底便蓦地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委屈,又像是失落,五分真五分假躺炕上的姿势再也维持不住,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翻身下炕,追了出去。
林惜正踩着院子里越积越深的雨水,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有些年头的斗笠被雨水浸得发沉,宽大的帽檐不住地往下坠,活像个不听话的孩子,冰凉的雨水顺着竹篾缝隙渗进来,在她额前凝成水珠,又痒又凉。
为了防止自己因为看不清路而跌倒在水里,她不得不每走两步就伸手往上顶一顶帽檐,冰凉的雨水便趁机从袖口钻进来,顺着小臂滑进蓑衣里,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蓑衣倒是厚实,棕榈叶层层叠叠地裹在身上,替她隔绝了绝大部分的雨水,让她不至于浑身冰冷。
不过脚上就没那么幸运了,她那双老旧的雨鞋不知什么时候漏了水,每走一步都“咕唧”作响。
冰凉的雨水渗进鞋里,把棉袜泡得发胀,每次抬腿都像是拖了两个瓦罐在行走,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趾在鞋里直打滑。
她挪动着步子,有些艰难地往前走,眼看着终于要跨过分隔前后院的那道有些高的石门槛时,却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脚下便是一滑。
头上的斗笠因着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狠狠一晃,而后往下一沉,朝着她的脸盖了上去。
“哎哟!”
林惜只觉眼前骤然一黑,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地被沉甸甸的蓑衣拽着往后倒去。
完了!完了!完了!
系在脖子上的斗笠绳子蓦地收紧,勒得林惜不由得嘶了一声,她一边伸出手,有些徒劳地在空中抓挠着,一边在心里为自己哀叹。
可天旋地转之间,预想之中尾椎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场景却并没有出现。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猛地一拽,紧接着整个身子便撞上了一堵有些硬邦邦的墙。
“呼——”
死里逃生的林惜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忙靠着“墙”稳住了身子,正要伸手掀开盖在自己脸上的斗笠,看看是谁救了自己,却忽然感觉到自己下巴被人捏住往上一抬,同时,一道有些冰凉粗糙的触感自脖颈处传来。
最脆弱的地方蓦然被人触碰,林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抬手就准备摸上自己的脖子,可下一秒,忽然响起的冷淡声音却成功让她停下了动作。
“是我。”
林惜掩在斗笠下的眼睛猛地睁大,原本伸到一半的手也顿时僵在了半空中,她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表……表哥?”
“嗯,我在。”宋观文低低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林惜感觉到脖颈处的触感更真切了些,她僵着脖子感受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宋观文的手指,身子不由得更僵硬了些,没被斗笠盖住的耳后迅速攀上了浅浅的绯红,连带着脖子上的皮肤都微微发起烫来。
好在宋观文的手指并没有停留多久,不过片刻,林惜便感觉勒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结忽地一松,紧接着脸上一轻,盖在上面的斗笠被拿开了。
视野骤然从黑暗转为光明,林惜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随即视线聚焦,落到了眼前人的身上,有些惊喜地开口道。
“表哥!”
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身臃肿的蓑衣,微仰着头,一头蓬松细软的头发被潮气浸湿,有些凌乱地黏在两颊,原本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印着一圈被斗笠压出来的红痕,明明是有些狼狈又好笑的模样,但落在宋观文眼里,却蓦地叫他心里一软。
林惜脖颈处皮肤细腻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宋观文捻了捻指腹,不动声色地将手往背后藏了藏,对上林惜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垂下了眼睫,轻轻应了声。
“嗯。”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啊!你可以下床了,是不是已经好了?还痛吗?”
林惜脸上漫起激动的红晕,上下打量了宋观文一番,有些语无伦次地一连抛出了好几个问题。
两人头顶的避雨脊檐缺了一处,雨水打在残缺处,四下飞溅,不时落到两人头顶。
宋观文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步,利用身高优势,替林惜挡住了飞溅的水珠,紧接着又将手里的斗笠扣到自己头上,将伞递给了林惜,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才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痛。”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了顿,眼睫颤了颤,这才继续开口,“刚刚怎么……不进来,还有昨天……”
“啊?”似是没料到宋观文会问出这个问题,林惜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道。
“我身上全是水,怕把你们屋里打湿了,至于昨天,我前天不是和你说过嘛,下工太晚了,我就不过来了,怕打扰你休息。”说完还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宋观文的神色,像是怕他生气似的。
“嗯。”宋观文问得犹豫,在听到林惜的回答后却反应平淡,好像他本来也不是为了得到答案才开口的。
“嗯?哦哦,那谢谢你的伞,我,我先回去了?”林惜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咬了咬唇,试探着开口道。
宋观文垂眸,静静地注视着林惜,半晌没有开口,就在林惜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他却轻轻点了点头,“嗯。”
“那,那我……”林惜顿时松了一口气,眨了眨眼,试着挪了挪脚步。
“我送你。”宋观文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啊……啊?”林惜身子一颤,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蓦地一红,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不用了,就,就几步路。”
“走吧。”宋观文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忽然勾了勾唇角,像是心情颇好一般扬了扬下巴,示意林惜走前面。
他嘴角的弧度转瞬即逝,却被一直偷偷看他的林惜尽数收尽了眼底,她眼睛顿时瞪大,脑子里只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表哥,好像是第一次笑欸。
好,好像,有点儿好看。
“啊,好好。”
对《三十六计》不甚熟悉的林惜晕乎乎地应了声,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撑着伞同手同脚地迈过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