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国内有很多藩国,你身为君王,该如何最好的削藩?”
“动兵?”
“激起战乱不说,万一你打输了还会被盯上耻辱柱。”
“怀柔?”
“只会愈发放纵他们,直到哪天藩国反过来对你动兵。”
“最好的办法,是下一道命令:允许他们的子嗣享有同样的继承权,不管嫡庶,只要是孩子便可。”
“那些原本没有继承权的人,就会为了一份家业明争暗斗,甚至和藩国反目成仇。”
“而现在,女子被社会禁锢了太久。”
“寡人只是给她们开了一条裂缝,裂缝之后是一片很可能和男子一样的天地,她们便会争着往那里钻。”
“哪怕这个机会很渺茫,哪怕需要她们和自家长辈斗一番。”
“可如果寡人再给她们立了一些榜样,其他的女子可以带着偌大家业登上国家榜单,其他女子可以靠着自己的底气选择自己的婚姻,你猜她们会怎么办?”
“女子也是有野心的,寡人只不过是满足了一小部分人的野心。”
“这两件事之间,其实道理是相通的。”
大殿里。
嬴政正给扶苏说着这些。
扶苏思考了一下:“所以,当初祖母的行为也是出于野心吗?”
嬴政表情呆了一下。
扶苏能打听到以前的事他不惊讶,但他是怎么联想到这里去的?
“父王,你说女子也有野心。”扶苏看了看四周,确定周围只有锦陇一个宦官后才低声道:“那母后呢?”
“按照您说的,母后也可能有野心,比如在我未来继位后,母后以太后之尊干预政事?”
“我是指理论上,我个人还是相信母后的。”
嬴政一时没说话,因为他想起了原本的历史上,汉朝在汉武帝之前,那时候的太后……
当时君主权力尚未高度集中,臣子和外戚权力不可小觑,加上汉朝以孝治天下,以及吕后开了一个坏头,皇帝需要外戚势力制衡朝堂等等……多重原因之下,汉朝初期太后的权力是很大的。
汉武帝杀母存子的原因里,有很大一部分估计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和他年轻时一样,受到来自长辈的掣肘。
毕竟要不是那时候的窦太后阻挠,汉匈大战估计会早很多年开始。
所以,扶苏说的情况其实不仅存在于理论中。
只是和扶苏一样,他也相信王后熊栀不是那种人,毕竟当初去后世看时他已经试探过了。
“理论上确实可以。”
“那这种情况以后要怎么办呢?”
“要不你想个方法?”嬴政对着扶苏说道。
扶苏想了许久:“上中下三策。”
嬴政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直接说,别跟那些卖弄才华的家伙学!”
“下策,在我死时,我带我孩子的娘一起走。”
嬴政:“!!!”
如此想法,莫名眼熟啊……
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扶苏居然能想出这狠招,不愧是寡人的种!
当然,也有可能是扶苏现在还只是少年心气才让他说出这话,等以后真遇到了,可能就未必下得去手了。
“还有呢?”
“中策就是向父王您学习,我死前把他娘圈禁起来。”
嬴政:“……”
他都抖了两下,这想法真是孝死寡人了!
“接着说!”
嬴政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已经有点想揍他一顿了。
“上策嘛,就得靠父王您了。”
“靠我?”
“只要您在位的时候把君王权力彻底收拢,再给后世之君立下一些祖制以作保证,这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我听国师说,父王您如果统一华夏将来可以和五帝并肩,身为如此君王,怎能把问题留给后代呢?”
“父王,您不会的对吧?”
嬴政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嗯’了一声。
孩子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拒绝不成?
但不等扶苏开心,他又问道:“那如果哪天,你发现寡人留下的祖制,阻碍了国家发展,你会如何?”
扶苏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想了一下有些为难:“我可不可以不回答?”
“不可以。”
“那父王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这些废话是从谁那学的?”嬴政皱眉问道。
“国师那。”
“……”
“真话!”嬴政咬牙切齿。
“那当然向您学习!”
“这又能学寡人什么?”
“您给白起的后代平反。”
嬴政愣了一下。
他给白起平反给其后代恢复荣誉是获得了军心、民意,但同时也让人们看到了他对‘先祖不尊’的意思,因为这等于打昭王的脸。
扶苏这意思是……以后他也不介意打我的脸?
他一时居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当初刚知道大秦结局和扶苏命运时,他是希望扶苏改变、变得狠一点的,怎么就不能向我学习学习呢?
但现在他真说要学习了……他怎么有点……
算了,亲生的。
至少他心里还是在意我的想法的,你看他都没有明着说,而是拐弯抹角的……
嬴政心思流转。
如果是百姓家,那自然是孝顺点好;但对于君王这个位置来说,其实压根就没有孝顺。
一个‘不孝’的君王,总好过一个迂腐之辈。
“父王,我来时听祖母说,许多大臣可能会恨死您了。”看到嬴政不问他问题了,扶苏赶忙转移了话题。
嬴政懂他的小心思,但并不在意。
“无能之怒罢了。”
要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他扶起了一些女子开厂,然后透露了一些‘消息’给他们的妻女。
这可都是那些大家族的女子们自己的野心,这能怪得了谁?
“报!”
门口,一个卫士快速跑来:“学宫王祭酒急报,有一些贵族子弟忽视学宫纪律挑事,请求大王定夺!”
……
学宫。
一条林荫小道上,一场混战刚刚结束。
二十多个贵族子弟似乎是约好了,同时带着人手在小道上堵一个人——王珏。
然后王珏似乎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直接喊了一大帮将士遗孤子弟来了场反围剿。
“一群废物!”
看着这帮人躺在地上呻吟,王珏毫不留情:“你们的长辈是废物,你们也是!”
“我明确告诉你们,之前左琳儿确实是跟我通过气了,是我罩着她的,又如何?”
“现在你们家里闹腾起来了,不敢找大王和太后,就想着来找我?还是让你们这些小家伙来找?”
“回去告诉你们家中的长辈!”
“既然她们都喊我一声王姐姐,我自然是要护着她们的,若是让我知道有谁被家人圈禁起来,别怪我带着护卫直接打上门!”
不远处,王绾等着她放完狠话之后,才让先生和护卫们上前处理局面。
“尔等围堵同学,试图使用暴力攻击,是忘了学宫纪律吗?”
“去完医务室之后,每人写一篇千字检讨!”
“另外,今日之事,每人记过一次,看日后成绩表现可酌情消除。”
有先生觉得不妥。
在那些贵族子弟被抬走之后,有人直接说:“这是不是太过了?”
“过吗?”
“过了,现在被打伤的是他们啊!”
“怎么?伤者就有理了?”王绾看了他一眼:“事情要分对错,而不是看谁受伤谁有理,难道你走在路上因不看路被别人撞了,就因为你受伤、还要追究他人责任?这岂不是是非不分?”
对方无话可说。
王绾走向王珏:“你跳得有些高了。”
“无所谓。”
王珏很是淡然:“我王家自祖父去世后就落寞了,我爹和那些叔伯们也没一个成器的,既然大王用得着我,这是我的荣幸。”
“我相信大王和国师,不会输!”
王绾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天后。
学宫放假之日。
王珏真的带着十几个护卫打上了一个官员的家门,将对方软禁起来的女儿给带了出去。
此事一出,一些御史顿时就急了,想要参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一本。
但嬴政压下了所有的告状,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数十门客、护卫,居然都挡不住一个小女娃带的十几个人,这是想表达什么?”
对此,武将们更是直接嘲讽拉满。
“以前各家子弟打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来告状呢?”
“就是,现在不过是被个小女孩把你们脸面撕了,你们就受不了了?”
“国师曾说过燕王一句什么话来着?”
“又菜又爱玩。”
“对对对,不就是一次上门做客嘛,你们急什么?”
“……”
文官们沉默不语。
他们知道了一些隐秘消息,那十几个护卫好像不是王家本来的护卫,而是王珏从太后那里借来的。
太后那里能有什么护卫?不就是王宫护卫吗?
王宫甲士,跟我们这些官员家中的护卫,这是一个等级吗?
“张爱卿。”
朝会上,嬴政看向那个官员:“你女儿张妙,在太后那里哭诉你囚禁她,甚至想强行逼迫她嫁人,可有此事?”
被问到的官员脸色通红,很想骂人。
他确实是想这么干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她女儿真的在太后那里哭诉了,那大义就不在他这边了。
只要大王把这事往民间一说,再稍微透露一下他家里人干的一些坏事,情绪上头的百姓会直接认为一切罪责都在他。
哪怕是王珏那小女娃上门抢人,百姓也会说成是‘女中豪杰’。
可明明他才是受害者的……
“回大王,是臣表达不到位,以至于让小女心生怨恨了。”他只能低头解释道。
“是吗?你女儿就在偏殿,锦陇,带他去说清楚。”
官员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不应该是我的家事吗?为什么非要我在王宫说清楚?
他还想狡辩两句,直到他从嬴政那平静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杀意。
要么你现在去解释,体面的结束这件事。
你要不想体面,那就别体面了。
……
“嘿,这些大人物真是有意思!”
“让自家女子出去立份家业,这不是增加家产的好事吗?怎么一个个的还都这么别扭?”
城门口,一群力夫正在这休息。
一边等活干、看有没有哪个出城的人需要喊力夫帮忙,一边互相谈论着。
有人不解,但也有人看得很清楚:“你知道个啥?”
“真要是允许他们家的女子出去立业了,以后家产怎么分?女子都可以出去立业,那那些身为庶子的男娃呢?他们若也想怎么办?”
“而且你不知道,左局长那女娃已经在招人准备开厂了,就等着廷会通过,可你知道她一个厂的女工怎么来的吗?”
“从左局长他们家的佃户里招来的!”
“这有什么?”
“怎么没什么?你去报社外的布告栏上看看这事的细节,那位左局长在一个月内向朝廷登记的财产多了多少,他这怎么来的?难道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其他力夫们都不说话了。
其实隐匿田亩、人口之事,不仅朝廷知道,百姓们也知道。
一些百姓的田地就在贵族的田地旁边,再蠢笨的百姓用肉眼看都能清楚的知道,贵族在朝廷那登记的财产和实际财产不符。
只是之前这数百年以来,贵族几乎都是这么干的。
百姓们也对此早已麻木,无非就是官官相护。
大王和国师折腾了好几年,是把他们的生活给变好了许多,但对此事却没多少动作,也只是有过两三次清查而已——只是那清查,所有人都知道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
之前数百年的君王权威仍在,大王和国师没发话,百姓们也不会自找没趣去说这个。
而那些官员们……
哪怕是再想耍小聪明的官员,也不会拿这个火坑的事去当做进身之阶。
但现在,好像是有官员自己暴出来?
“你们说,最后有几家的女子能开厂?”
有人忽然问了一句。
众人都没有回,因为他们也不确定。
大贵族家,秦国少说也有数十家,别看现在有些人官位高,可论起家族在秦国的历史、人脉关系这些,哪怕是文信侯吕不韦家估计都比不过一些人——毕竟他在秦国发迹只有十几年。
“我看啊,会是全部。”
一道声音从一旁响起。
众人扭头一看,一个中年人不知何时坐到了他们身边,那一看就很金贵的衣服直接接触地面,他也不在乎。
“这位……先生?你怎滴说?”一个年纪最大的力夫笑着问了句。
“姓名不过是一代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