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广袤的画布上,一个个细小的、如墨点般的人影正缓缓移动,弯腰、直起、再弯腰……那是成千上万在田垄间躬身劳作的农户,沉默地在大地上书写着生存的诗行。
风掠过旷野,带着泥土的腥气和禾苗的清新,却吹不散那份沉重的、挥汗如雨的辛劳。
而在平原的尽头,地平线的上方,一座巨城巍然矗立。它庞大的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深沉的阴影,仅仅是远眺其规模,已觉气势磅礴,比他们刚刚离开的凤栖城不知雄阔了多少倍。
高耸的城墙如同大地隆起的脊梁,连绵的城楼垛口如同巨兽的獠牙,即使相隔如此之远,那份沉甸甸的压迫感已扑面而来。
只是此刻距离尚远,城池的繁华喧嚣被空间稀释,只剩下一种沉默的、令人屏息的宏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柳兄,”沈秀儿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凝重,打断了柳如山对巨城的审视。她秀眉微蹙,目光并未离开那座遥远的城池,右手纤长白皙的手指,正轻轻点在左手掌心之上,指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气机。
“此地离青萍城已不算远,官道通达,竟有贼人公然拦路剪径,绝非寻常。我心下难安,方才……动用了一次‘测字之术’。”
柳如山闻言,英挺的眉峰不易察觉地聚拢,目光从城池转向沈秀儿专注的侧脸:“哦?结果如何?”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眼神深处已多了一分探究。
“是个‘口’字。”沈秀儿摊开左手,只见她莹白如玉的掌心中央,一道极淡、却异常清晰的银白色痕迹正缓缓隐去,正是那“口”字的形状。
她指尖在那痕迹上虚虚划过,解释道:“‘口’字之象,包罗甚广,可指门户、围困、言语是非,亦可指……容器或封锁。
但观眼前此景,结合贼人突兀现身于此,”她抬眼,目光再次投向那轮廓分明的青萍城,“当下最直白的应验,恐怕正是那城池本身的形状——四四方方,如一个巨大的‘口’,将一切吞纳其中。”
“无妨。”柳如山目光重新投向那座沉默的巨城,语气依旧是那份令人心定的云淡风轻,“青萍城乃一方主城,城高池深,戒备森严,更有高手坐镇,料想宵小之辈掀不起什么风浪。
些许毛贼,或只是流窜至此,不足为虑。”他宽慰着沈秀儿,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惯常的、令人信赖的淡然笑意。
然而,在他宽大衣袖的遮掩下,那只骨节分明、惯于握剑的手,拇指却无声地、用力地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指节。
沈秀儿那“口”字测语,连同她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已如一枚无形的楔子,被他深深地、牢牢地钉入了心底最深处。
平静的表象之下,警惕的弦,悄然绷紧了一分。那如巨口般蛰伏在平原尽头的青萍城,在他眼中,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莫测的光影。
几里之外,蜿蜒小径的入口处,残阳如血,将稀疏的树影拖得老长。就在这片昏黄的光影里,一道刺目的猩红色身影正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缓缓逼近。
那绝非人类的行走方式——他四肢着地,关节却扭曲成怪异的角度,脊背高高拱起又塌陷,头颅低垂几乎触地,整个人像一只巨大而畸形的毒蛛,又似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正以一种无声而迅捷的爬行姿态,悄无声息地滑入小径的阴影之中。
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味,仿佛是一道无形的绳索,猛地牵引住了他。他那双深陷在乱发下的眼睛骤然爆发出贪婪的赤光。
“啊……!”一声嘶哑、非人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是血!新鲜的血气!”
他猛地加速,四肢并用,如同一道猩红的闪电般扑到小径中央,整个身体几乎完全贴伏在冰冷的土地上。
他高耸着鼻子,贪婪地、用力地抽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发出拉风箱般的“嘶嘶”声。
这里,正是柳如山兄妹此前击退那群黑衣人的战场,泥土已被暗红的血污浸染,散发着死亡和暴力的气息。
“嘶哈…嘶哈!”怪人伸出那条异常长、颜色如同凝固鲜血般的舌头,疯狂地舔舐着沾染了血渍的泥土。黏腻的泥土混着干涸的血块被他卷入喉中,他却仿佛品尝着无上美味,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不够…这点残羹冷炙…还不够!”片刻之后,他猛地抬起头,乱发下那双猩红的眸子扫视着四周,鼻翼剧烈扇动,如同最敏锐的猎犬在捕捉风中更诱人的猎物。
仅仅几息之间,他那张扭曲的脸上便浮现出狂喜之色,嘴角咧开一个几乎撕裂到耳根的恐怖笑容。
“找到了!两个…两个源者!哈哈哈!气血如此旺盛…如此年轻…如此纯净!”那笑声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啼鸣,充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恶意和饥渴。
话音未落,他四肢猛地一蹬地面,泥土飞溅,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红色毒箭,带着一股腥风,瞬间没入了官道旁那片茂密幽暗的丛林深处,只留下小径上被践踏过的血泥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与此同时,在数里之外的宽阔官道上。
这条通往大城的官道宽约三丈,路面被无数车马碾过,尘土深深。此刻,柳如山与沈秀儿正沿着道边行走,两旁是略显荒芜的田野。
一辆接一辆的马车、牛车满载着货物或旅人,络绎不绝地从他们身边隆隆驶过。
沉重的车轮碾压着干燥的路面,健壮的马蹄每一次踏落,都像擂起一面沉闷的小鼓,随之掀起的,是滚滚黄尘,如同一条条翻腾的土黄色长龙,连绵不绝地扑向道旁的行人。
“呸!呸!”沈秀儿皱着秀气的眉头,一边用手扇着面前的灰土,一边忍不住抱怨道,
“这尘土也太大了吧!早知道路上这么呛人,我们也该租辆马车的!坐在车厢里多舒服,何苦在这里吃灰!”
她说着,体内源力微微流转,一层淡青色的、近乎透明的源力护罩瞬间在她周身形成,将那些扑面而来的、带着土腥味的尘埃稳稳地隔绝在外。
虽然护罩挡住了尘土,但她脸上那抹因不满而微微嘟起的红晕,以及眼神中对过往马车的羡慕,却清晰可见。
飞扬的尘土仿佛给这趟原本就沉重的行程,又蒙上了一层令人烦躁的阴霾。
官道的尽头,地平线上,一座巍峨巨城的轮廓已清晰可见。青灰色的城墙高耸入云,绵延如卧龙,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着古老而磅礴的气息。
城门楼高耸,隐约可见其上飘扬的旗帜和巡逻的甲士身影。官道上的人流车马更是密集了数倍,喧嚣的人声、马蹄声、车轮滚动声汇成一片鼎沸的洪流,直冲云霄。
“不愧是主城!”柳如山停下脚步,望着那气象万千的青萍城,由衷地感慨道,“车水马龙,人烟辐辏,这气势,远非我们那小地方可比。”
他眼中也流露出一丝向往,毕竟少年心性,对这九域内闻名的大城,总怀有几分憧憬。
一旁的沈秀儿同样是第一次见识如此宏伟的都城,小嘴微张,眼中满是震撼。
她心中暗道:“这比宗门那些破山气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