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南飞羽最后优雅地躬身入内,在靠近车头一侧的主位长凳上安然落座,柳如山和沈秀儿才带着几分拘谨和惊叹,在南飞羽含笑的目光示意下,轻轻地在另一侧的长凳上坐下。
那锦缎坐垫的舒适感让他们连日赶路的疲惫都似乎缓解了几分。
“一路奔波,想必二位也有些饥渴了。”南飞羽声音温和,打破了车厢内短暂的寂静。
他动作自然地俯身,修长的手指在矮桌下方一个不起眼的雕花暗格处轻轻一按,“咔哒”一声轻响,一个隐藏的储物格悄然滑出。
他从里面取出了几只造型古朴雅致、打磨得光滑温润的紫檀木盒,微笑着将它们推到柳如山和沈秀儿面前的小桌空处。
“这是青萍城里几家老字号的一些特色小点,味道尚可,聊以解乏。
二位不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南飞羽的语气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恰到好处的热情与周到。
沈秀儿的视线瞬间就被那几只散发着淡淡木香的精致盒子牢牢锁住了!赶路消耗的体力加上刚才的惊吓,她的肚子早就咕咕抗议了。
此刻看到美食,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简直要冒出实质性的小星星,亮得惊人!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嘴上却还努力维持着淑女的矜持,假意推辞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南兄太客气了……” 然而,她那只白皙的小手却像是不受控制般,已经悄悄地、慢慢地朝着离她最近的那只木盒挪了过去,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光滑的盒盖了。
柳如山将妹妹这副“口是心非”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觉得好笑又无奈。他捂着额头,故意叹了口气,用一种半是调侃半是解围的语气对南飞羽笑道:“南兄,你就别管她客气了。
她想吃得很,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你南家家大业大,就她这点小胃口,再给她十个八个这样的盒子也吃不垮的!
你就吃吧,省得待会儿饿得走不动路,还得我背进城去。”
这话简直说到了沈秀儿心坎里!她的小脸瞬间飞起两朵红霞,一半是羞的,一半是乐的。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像只终于得到主人允许的小馋猫,立刻“嗖”地一下将那只紫檀木盒揽到自己面前,迫不及待地掀开了盒盖!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诱人的复合香气瞬间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那香气层次分明,既有浓郁醉人的陈年酒酿的醇厚,又混合着蜂蜜的甜润,还夹杂着玫瑰花瓣的馥郁和坚果的焦香,丝丝缕缕,钻入鼻端,直勾得人馋涎欲滴!
盒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粒小巧玲珑的糕点。每一粒都只有拇指肚大小,圆润饱满,呈现出一种深邃而诱人的酒红色,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
糕体表面光滑细腻,似乎还撒着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糖霜,在夜明珠的光线下闪烁着诱人的微光。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香甜气息,正是从这小小的糕点中散发出来的!
“咕咚……”沈秀儿清晰地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眼睛里的光芒更盛了。
她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粒,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被美食俘虏的幸福光彩。
那浓郁诱人的酒酿玫瑰香仿佛化作了无形的钩子,不仅勾住了沈秀儿,也把柳如山肚子里的馋虫给勾了出来。
他原本还想着客套一下,但那香气实在太过霸道,加上之前一番激斗确实消耗不小,腹中早已空空。
他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不太好意思的笑容,也伸手拿过一只离自己最近的紫檀木盒。
盒盖掀开,里面盛放的又是另一种精致点心——形如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盏,通体洁白如雪,薄如蝉翼的花瓣层层叠叠,中心点缀着一抹晶莹剔透的琥珀色蜜冻,散发着清雅的蜂蜜与茉莉的混合香气,惹得柳如山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车厢内一时间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满足的轻叹。沈秀儿是彻底放开了,小口小口却速度极快地消灭着那酒红色的宝石糕点,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贪食的可爱松鼠。
柳如山则更为克制一些,细细品味着那玉兰盏的细腻清甜,感受着那蜜冻在舌尖化开的温润。两人都沉浸在美食带来的慰藉中,连日赶路的疲惫和方才遭遇怪物的惊悸,似乎都被这香甜暂时抚平了。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面前的木盒便已空空如也。沈秀儿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着点点糖霜的指尖,正想开口赞叹,却不料一股饱胀之气不受控制地从胃里涌了上来——
“呃……嗝!”
一个不大不小、却异常清晰的饱嗝声在静谧奢华的车厢内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呀!”沈秀儿瞬间僵住,整张小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如同煮熟的虾子!她猛地捂住嘴,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慌和羞窘,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天啊!在南家公子面前,在这么优雅的环境里,她居然……居然打嗝了!简直丢死人了!
“哈哈哈——!” 南飞羽见状,非但没有丝毫嫌弃,反而爆发出一阵极为爽朗开怀的大笑。
那笑声清越洪亮,充满了真诚的愉悦,瞬间冲散了沈秀儿的尴尬气氛。他摆了摆手,冰蓝色的发丝随着笑声轻轻晃动,眼神里满是包容和欣赏:
“无妨!无妨!沈姑娘不必介怀!我辈源者,行走四方,快意恩仇,讲究的就是一个真性情!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酣畅淋漓!何必学那些凡俗酸儒,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细枝末节?吃得痛快,活得痛快,才是正理!”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江湖儿女的豪迈气概。
柳如山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由得暗自点头赞叹。
这位南家公子,不仅修为高深,出手阔绰,为人处世更是滴水不漏,既有世家贵胄的优雅涵养,又不失江湖豪杰的洒脱率真。
一句话,一个态度,便将沈秀儿的窘迫化解于无形,还让人心生亲近。这份待人接物的火候,当真不是寻常家族能培养出来的。
“南兄所言极是,秀儿就是有点怕生。”柳如山也笑着帮妹妹解围,轻轻拍了拍她依旧发烫的手背。
沈秀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朝南飞羽吐了吐小舌头。
笑过之后,南飞羽看着对面这对明显来自外地的源者,尤其是柳如山眉宇间那丝难以完全化开的沉郁,便顺势问道:“话说回来,不知柳兄与沈姑娘此番不远千里来到青萍城,是有何要事?南某不才,在城中倒也有些人脉。
若是方便,不妨告知一二?我倒是没听说近日城里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发生,能劳烦二位奔波至此。”
柳如山与沈秀儿闻言,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柳如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带着苦涩的无奈。车厢内轻松的气氛也随之凝滞了几分。
柳如山沉吟片刻,抬眼看向南飞羽那双清澈而带着真诚询问的冰蓝眼眸。对方方才的救命之恩和此刻的坦诚相待,让他觉得此人值得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隐瞒,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开口道:“既然南兄问起,在下也不便相瞒。我兄妹二人从凤栖城赶到此地,实乃无奈之举。”
他顿了顿,手掌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种隐痛,脸上浮现出浓浓的苦涩笑容:“只因在下……遭了阴蚀宗那些贼子的暗算,身中一种极其阴毒诡异的密毒。
此毒潜伏体内,发作时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寻常医者根本束手无策。我们多方打探,才得知唯有‘无疾道’或有解法。”
提到“无疾道”三个字时,柳如山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听闻孙医圣前辈创立的‘无疾道’总坛,就在青萍城南方不远处的‘青萍山’深处。
此番前来,便是希望拜见‘无疾道’门下,或是求得高人出手,能求得一线生机,化解此毒。否则……唉!”他最后一声叹息,道尽了其中的艰辛与绝望。
柳如山的话音刚落,仿佛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南飞羽脸上的神情骤然凝固,随即变得极其古怪。
那并非单纯的惊讶,更像是一种混合了复杂回忆、家族隐秘被触及的微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他原本随意搭在桌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目光也飘向窗外庭院里一株苍劲的古松,似乎在追溯着悠远的往事。
雅致的茶室内,只剩下炭炉上紫砂壶里茶水微沸的“咕嘟”声,空气仿佛都粘稠了几分。
沈秀儿看看柳如山,又看看神色变幻的南飞羽,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压得人心头发紧。
良久,南飞羽才缓缓收回目光,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柳兄,”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你…可知晓孙医圣的出身来历?”
柳如山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语气中的异样,他坐直身体,神色也凝重起来,坦诚地摇了摇头:“孙医圣名动天下,但关于其具体出身来历,柳某确实……不知其详。”
南飞羽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仿佛这答案在他意料之中。他端起微凉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才用一种追忆往昔的口吻缓缓道来:“此事,知晓内情的人确实不多。
孙医圣……他早年并非出身什么显赫世家,而是……我南家府上一位仆人的独子。” 他特意在“仆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柳如山和沈秀儿闻言都露出惊异之色。沈秀儿更是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嘴,实在难以想象那位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医道圣手,竟有如此卑微的起点。
“那孩子,”南飞羽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敬意,“在医道一途上,堪称天纵奇才,其悟性与执着,远超常人想象。可惜,他那位父亲,倾尽全力也无法支撑他在这条通天大道上攀登所需的庞大消耗——名师指点、珍稀孤本、天材地宝、试验药材……每一样都如同无底洞。”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时光:“于是,一个关乎他命运,也影响了我南家百年的契约,便在当年家主的主持下签订了。南家倾尽全力,给予他当时所能寻到的最好医道良师,开放家族秘藏的珍稀古籍、医典,供应源源不断的钱财和所需的一切资源,其投入之巨,足以支撑一个小家族百年开销。”
南飞羽停顿了一下,声音更显沉凝:“而条件便是,若有朝一日,他真能功成名就,踏上医道巅峰,必须以其名号创立一个医道宗门,广收门徒。
其中,须优先收录我南家子弟,且数量不得低于宗门核心弟子的三成。更重要的是,南家族老,无论身份地位,一旦遭遇伤病,他本人或他指定的衣钵传人,必须第一时间、不惜代价予以救治,保我南家核心血脉不绝。”
这近乎苛刻却又充满远见的契约内容,如同重锤般敲在柳如山心上。他久久无言,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与钦佩。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由衷叹服道:“南家先祖实在是高瞻远瞩!此等布局,将资源投资于一人,却泽被后世无数代!
后辈子弟无惧伤病之厄,无虑寿夭之危,家族传承自然稳如磐石,绵延不绝!此等智慧,令人五体投地!”
一旁的沈秀儿虽对其中深意理解不深,但见柳如山如此激动赞叹,又听明白了“不怕伤亡、不畏病灾”、“家族长久发展”这些关键词,立刻也跟着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赞同:“对对,柳大哥说得太对了!”
心中暗道:虽然有些地方没太懂,但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