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看着那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柳如山心中那股自昨夜起就隐隐盘踞的不安感,此刻又悄然滋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
南飞羽那看似平静的话语下,似乎压抑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汹涌澎湃的情绪。
只是……他终究是初来乍到,寄人篱下,更承蒙对方天大恩情。纵有疑虑,也不便多问,更无权置喙。
柳如山强行压下心头的异样,对着阴影中的南飞羽郑重地一抱拳,沉声道:“多谢南兄,还有二爷爷!我们这就去休息。”
说罢,他不再犹豫,一把拽住还有些好奇张望的沈秀儿,快步离开了这片被月光和阴影分割的诡异庭院。
脚步声渐远,院落彻底陷入死寂。
黑暗中,只剩下南飞羽一人独立。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高悬夜空的冷月,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压抑了整整三年的炽热火焰,终于在此刻毫无保留地燃烧起来!
“明日复明日……”一个低沉得如同梦呓,却又充满了刻骨铭心决绝与渴望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幽幽响起,仿佛来自深渊的低吼,“我等了三年,忍了三年……终于,要到这一天了!”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南飞羽早已收拾妥当,神色平静如水,丝毫看不出昨夜那深沉的激荡。
他带着同样精神尚可的柳如山和沈秀儿,轻装简从,悄然出了青萍城那宏伟的城门,一路向南而行。
官道渐窄,人烟渐稀。走了约莫十几里路,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地,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巍峨雄浑的巨山,如同沉睡的太古巨兽,横亘在天地之间!这便是青萍山!
山体高约百丈,气势磅礴。其顶部山势并非陡峭险峻,而是呈现出一种较为平坦开阔的台地状。
就在这片平坦的台地之上,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楼阁殿宇依山而建,飞檐斗拱,在晨雾缭绕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琼楼。
时值春末夏初,山体呈现出一种生机与萧瑟交织的黄绿相间之色,新发的嫩绿与去岁残留的枯黄并存,空气中还带着山林特有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料峭寒意。
三人沿着蜿蜒的山道继续前行,很快便来到了山脚之下。
一座气势恢宏的山门赫然矗立!山门通体以赤红色的巨大岩石整块雕砌而成,色泽如火,庄严肃穆,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凛然之气。
门头之上,三个漆黑如墨、笔力遒劲、仿佛蕴含着无尽生机的古篆大字——“无疾道”——深深镌刻在赤红的门楣之上。
墨色与赤红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在晨曦的映照下,耀眼夺目,直击人心!
门中隐约有水波荡漾,似乎有着神秘而又强大的禁制。
山门之下,左右两侧,各肃立着一名身穿纤尘不染的纯白色长袍的弟子。他们身姿挺拔,神情肃穆,如同两尊守护山门的白玉雕像,静静地注视着上山的路径。
“看,那应当就是无疾道的守山弟子了。”柳如山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两名白袍弟子。
沈秀儿凝神感应了一下,俏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容,忍不住低呼一声:“好强的气息!我……我完全感应不到他们的具体境界!”
以她三印源师的修为都感应不到深浅,那这两名守山弟子的实力,必然是远高于她的源师境无疑!
“这很正常。”柳如山倒是显得颇为平静,眼中并无太多波澜,“无疾道在青萍域乃是首屈一指的医道圣地,传承悠久,底蕴深厚。
其地位与实力,足以与以战力闻名的‘御气宗’相提并论,甚至在某些方面犹有过之。派源师境的弟子守山门,彰显底蕴与威严,也在情理之中。” 他心中自嘲道,以自己的实力,若放在无疾道,担任这守山门的职责,也是绰绰有余了。
这更让他对即将进入的道门,多了几分敬畏与期待。
三人不再言语,整理了一下衣冠,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朝着那赤红如火的巨大山门,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山门肃穆,赤红巨岩在晨光下仿佛燃烧着无声的火焰。左侧那名面容沉静的白袍弟子,见到柳如山三人走近,并未因他们的穿着或年龄而有丝毫轻视,只是恪尽职守地上前一步,伸出一只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稳稳地拦在路前。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冷:“无疾道门清修之地,闲人不得擅入。几位居士,可有拜帖或引荐信物?”
柳如山连忙收敛心神,上前一步,抱拳为礼:“有劳师兄通禀。在下柳如山,受南家前辈指引,特来拜见无忧子道长。” 说着,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南飞羽郑重交给他的方形玉牌,双手奉上。
那白袍弟子目光落在玉牌上,眼神微微一凝。他并未立刻接过,而是先仔细打量了柳如山一番,又扫了一眼其身后的南飞羽和沈秀儿,这才伸出两指,极其谨慎地拈起玉牌。他并未立刻放行,而是将玉牌托在掌心,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精纯柔和的乳白色源力,如同水银般缓缓注入玉牌之中。
只见那原本温润内敛的玉牌,在源力注入的瞬间,内部仿佛有细微的流光一闪而逝,牌面上那些玄奥的云纹也似乎活了过来,流转着微不可察的光晕。
白袍弟子闭目感应了片刻,似乎在确认玉牌中蕴含的独特气息与许可印记。数息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的审视之意已然淡去。
他将玉牌轻轻放回柳如山摊开的手掌中,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许可的意味:“信物无误。
沿着这条主路一直往上走,尽头处,左手边第三栋独立的青灰色石楼,便是无忧子师兄的‘百草轩’。他此刻多半在丹房炼制丹药,炉火正炽,最忌打扰。
你们可在轩外小院静候,待炉火稍歇,师兄自会召你们进去。”
他目光扫过三人,见柳如山、南飞羽和沈秀儿都认真点头,表示明白规矩,这才不再多言。只见他右手袍袖对着山门方向看似随意地一挥!
一道柔和却蕴含着奇异韵律的乳白色光芒自他袖中飞出,如同水波般轻盈地飘向那看似空无一物的山门入口。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空间震颤响起。原本在柳如山敏锐感知中,那山门处如同水帘般存在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空间涟漪和能量禁制,在这道乳白色光芒触及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般,缓缓荡漾开来,显露出一条清晰、毫无阻碍的上山路径。
那禁制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暂时开辟出了一条仅供通行的通道。
“禁制已暂时关闭。”南飞羽的声音在柳如山耳边低低响起,带着一丝了然,“走吧。”
三人不敢怠慢,朝着两名尽职的白袍弟子再次抱拳行了一礼,这才怀着几分敬畏与期待,迈步踏入了那赤红如火的巨大山门。
一入山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界喧嚣的尘世气息瞬间被隔绝,一股混合着浓郁草木清香、淡淡药香以及山间清冽水汽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脚下是宽阔平整的青石台阶,蜿蜒向上,隐没在葱茏的山色之中。山路两旁,是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的原始古林!柳如山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参天巨木,心中暗暗吃惊。
以他的眼力见识,勉强能辨认出,这些树木绝非寻常山野之木!那需数人合抱、树皮虬结如龙鳞的,是百年以上的铁心楠;
那枝叶繁茂、散发淡淡清香的,是数百年树龄的灵杉;更有一些形态奇特、枝干上缠绕着奇异藤蔓的树木,连他都叫不出名字,但无不透露出古老而强大的生命力!
许多树木的枝干上,都寄生着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苔藓和菌类,在树荫下闪烁着微弱的灵光。
“好一处钟灵毓秀的宝地!”柳如山忍不住低声赞叹,“此等环境下,灵气充沛,生机盎然,必然能孕育出无数年份久远、药效惊人的奇花异草,正是采集入药、炼制灵丹的绝佳之所!
难怪无疾道能在此开宗立派,成就医道圣地之名。”
山路幽静,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
越往上走,空气中弥漫的药香似乎也越发浓郁起来,隐隐还能听到远处某座楼阁中传来的、极其微弱的炉火嗡鸣之声,想必就是无忧子的丹房所在了。
三人不再言语,加快脚步,沿着青石路,向着山顶那栋被古木环绕的青灰色石楼走去。
辰时刚过,青萍城东苑深处,那宛如城中之城的南家核心领地,几股沛然莫御的强横气息骤然冲天而起!
“咻!咻!咻!咻!咻!”
伴随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五道颜色各异、光华夺目的遁光如同撕裂黎明的惊雷,猛地从几处幽深的庭院中激射而出!
赤红如血、冰蓝刺骨、墨黑如渊、青翠欲滴、还有一道柔和的月白——五道遁光裹挟着令人心悸的源力波动,瞬间划破青萍城上空尚带薄雾的空气!
其速度之快,几乎在普通人眼中留下残影,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化作天际的几点光斑,远遁至百丈开外,朝着青萍城西边疾驰而去!
遁光之内,并非死寂。一道阴柔得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在其中一道墨黑色的遁光中响起,直接传入最前方那道气息最为磅礴、如同熔岩般炽热的赤红遁光中:“大长老!西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竟需我等尽数出动?” 这声音属于南家一位以阴狠诡谲着称的长老。
最前方那道赤红遁光中,一个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仿佛金铁交鸣的声音轰然响起,瞬间压过了破空之声,清晰地传入其余四人耳中:“无需多问!先去城头!”
这声音如同滚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正是南家地位尊崇的大长老!
就在此时,另一道冰蓝色的遁光中,传来急促而凝重的声音,补充道:“是‘神机先生’!他方才隔着千里之遥,以秘法传来警讯!言道青萍城今日……恐有‘大凶’之兆!
而凶兆所指的方位,正是西边!” 二爷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西边……除了那片荒野和未名城方向,就只有……‘那里’了!” 他没有明说,但话语中的指向已是不言而喻。
几人以神念交流,速度却丝毫不减。说话间,五道遁光已然如同陨星般,挟着风雷之势,轰然降落在青萍城西边那巍峨高耸的古老城楼之上!
“轰!”
遁光敛去,强大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下!城楼上,那些正在轮值、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驻守士兵,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压力骤然降临!
他们一个个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脸色煞白,浑身僵硬,手中的兵器“哐当”坠地也浑然不觉,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几乎停滞,大脑一片空白!
此等阵仗,他们这些普通军士,几辈子也未曾见过!
“噔!噔!噔!”
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城头死寂般的压力。只见一名身披厚重玄黑色盔甲、身材异常魁梧雄壮的黑脸壮汉,正喘着粗气,沿着城墙马道狂奔而来!
沉重的铁靴踏在古老的青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身上的甲片随着奔跑剧烈碰撞,“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显然他是得到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从别处赶来的。
当他冲上城头,看到那五道如同山岳般矗立的身影时,瞳孔猛地一缩!他立刻停下脚步,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急促的呼吸,猛地挺直了腰板!
那身厚重的黑甲仿佛与他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百战悍将的彪悍气息。他左手握拳重重捶在右胸甲胄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洪亮如钟,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
“末将褚刚!见过南家诸位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