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审视与追忆交织的凝重,声音穿透这片寂静。
“洄渭两川,巍然屹立妖族半壁江山。其上,有两位如日月般恒在的犬圣坐镇。”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让这沉重的信息烙印在许尘心中,
“这两位无上存在,一位尊号渭,一位尊号洄。相传,正是这两位先祖无上伟力与存在本身,历经万古,才在这苍茫十万大山之中,孕育贯穿、奔腾不息出了两条浩瀚灵川。这便是洄渭两川名号之由来。”
许尘眉头却未见舒展,反而更深地锁起,爪子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冰冷坚硬的轮廓。
他抬眼看向渭羟,
“这……似乎与你我眼下,并无直接关联?”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平淡,心底的警铃从未停止鸣响,庞大的背景铺陈,往往是为了铺垫更直接的意图。
“哈哈,你还未真正明悟吗?”
渭羟的笑声中并无多少暖意,更像是一种掌控局面的自信流露。
他修长的爪子遥遥点向许尘那双此刻已收敛碧芒,略微带着血痕的眼眸,随后又点了点自己眉间那条若隐若现的暗红竖痕。
“这就是……所谓的血脉之力。流淌在我们骨髓深处、神魂烙印之中,渭圣老祖,在水的法则大道上的造诣,冠绝当世,妖族人族皆难望其项背,而洄圣老祖——”
他语气陡转,带着无法言喻的尊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天生四目,神瞳之力举世无双,其目光所及,千万里山川河岳纤毫之变,尽在眼底。哪怕一片草叶摇落轨迹,亦难逃其洞察……”
渭羟的声音略低,染上一种神秘莫测的色彩,
“说得更近些……或许此刻,你我在此地的交谈,都无法完全避开那份冥冥之中的注视呢。”
许尘后背陡然升起一丝寒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正穿透这层护罩,冰冷地凝视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顺着渭羟的话接道,
“原来如此。按少主力说,那我这一身对水流变化的些微感应,以及这对尚可一用的碧波瞳术……”
他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迎向渭羟,
“恐怕皆拜老祖宗之福泽余荫。”
“不错!很好!”
渭羟仿佛很满意许尘的这种领悟,颔首道,
“你我都该庆幸生于如此显赫之血脉。只可惜……”
刚才那点温度瞬间从他眼中褪尽,只余下一片冻结般的冷意,
“一场席卷天地,崩灭乾坤的太古巨战……其规模之浩大,足以将人妖两界拖入无底深渊,我洄渭两川煌煌圣脉,也未能幸免……族中精英喋血殒命,传承也几近断绝……”
“太古战争?”
许尘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词汇瞬间触动了另一个角落的记忆。
贪狼曾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恨意。
他知道这场战争,但那片被贪狼视为逆鳞禁地的血海仇池,不过许尘从不会主动触及。
不过此刻契机送上门来,他也不会放弃这机会。
“听少主语意,”
许尘试探着,眼神锐利地锁住渭羟的面孔,
“这场太古浩劫,似乎……并不仅仅是人妖之战?还有第三方?”
渭羟看着许尘那副竭力探寻真相的倔强模样,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觉得有趣的微光。
他略作沉吟,声音如同寒玉交击,清晰地吐出那个字眼:
“仙。”
这个字仿佛带有某种禁忌的冰冷力量,让气氛骤然凝滞。
渭羟眼瞳深处泛起一丝悠远而刻骨的回忆之色,带着沉重的喘息。
“仙……手段之诡谲可怖,神通之广大难测……战争之惨烈……纵使我儿时仅在族中秘传的古老玉简中瞥见一角画面记述……”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爪心,爪尖微微发白,
“那也已非人族或妖族所能理解与想象的层次……那是以星河为棋枰、以世界为战场的……灭世图景,难以想象,无法言喻!”
仙?!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许尘认知的迷雾,这与他从贪狼只言片语,以及过往流传碎片中拼凑出的图景,那个仅限于人妖两族你死我活的残酷战争截然不同。
仙?那是什么存在?
“屁!那是魔!!”
贪狼的嘶吼声毫无征兆地在许尘脑海深处炸裂开来,他闷哼一声,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面上不动如山,只听见渭羟用那依旧沉浸在某种冰寒回忆中的语调继续说道,
“后来……经历漫长的血泪与牺牲……我们人妖两族……似乎……终于……战胜了他们……”
“而我族……当时便有一位习得了吞日之法的擎天巨擘,在最终陨落身死之际……踏出了那超越天关的半步,距离妖圣,仅有咫尺之遥!”
“临殁前,得两位先祖感其盖世功勋,应许圣谕……将其伟岸的尸身遗骨……炼化分割……”
渭羟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肃穆,
“用以赐予那场浩劫中,为我族立下了足以铭记千古之大功勋的二百三十位忠勇部将。”
二百三十位功臣!
那就意味着二百三十块承载着妖圣级先祖无上力量与圣眷的骸骨碎片, 即便只是许尘手中这块被视为边角料的后脚跖骨,也蕴含着一丝难以估量的恐怖伟力。
“然而……”
“数万载光阴流转……沧海桑田……那些功臣所开创并守护的分家支脉……或彼此吞并融合,或盛极而衰,早非铁板一块。昔日的荣光与忠诚,便早已在这漫长岁月中……扭曲变易了。”
“我身上,”
许尘猛地抬头打断,声音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直视渭羟,
“并没有你所说的东西。”
许尘必须守住这最后的底牌。
无论对方描绘的图景多么宏大,无论那份血脉共鸣多么真实,这根跖骨牵扯着他兄妹的命运,是他与渭羟进行有限博弈的唯一筹码。
他不能交出来!
“哈哈哈……”
渭羟的轻笑在寂静的护罩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俯瞰般的宽容与一丝隐秘的讽刺,
“在你身上也好,不在也罢……”
他身体微微向后靠回椅背,姿态闲适放松,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一件遗物而已。洄尘,你可知道,时至今日,我虹蒙分家已稳稳掌握了四十五块先祖遗骨!旗下更是收服、统领着足足七十分家!你那块小小的跖骨……”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随意地弹了弹,
“它在我虹蒙万载基业的宏大棋局之上,起不到哪怕一丝决定性的作用。”
渭羟敏锐地捕捉到许尘眼神深处那依旧未曾松动的、宛如冰封岩石般的戒心与警惕。
于是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也更冷:
“关于你祖父紫晖之事……我以始祖血脉为证!”
他举起右手,指尖仿佛有晦涩的血脉符文一闪而逝,
“他那一支因长期人丁稀薄,后继乏力,确为其他分家势力所不容,最终遭致倾覆打击……那块跖骨也从此流落无踪,成为族中公案。”
他将手放回案几,掷地有声,
“但我虹蒙一脉,绝未参与其中!”
“你如何保证?”
许尘立刻反问,话语如冰锥般刺出。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涉及到他的血仇根源。
“哈哈!何其坦率!”
渭羟非但不怒,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睥睨的弧度。
“我虹蒙分家,已在洄渭百余支脉中首屈一指,领袖群伦近万年之久!”
“若当日真是我虹蒙出手,要杀一个后继无人的紫晖,夺一块遗骨……以我虹蒙素来行事的风格......斩草必除根,碾碎不留尘,岂会留下漏网之鱼?又岂会给你这一支分家任何喘息蛰伏、积蓄反扑之机的可能?!”
原来,竟是如此。
许尘缓缓抬起头,迎向渭羟那双仿佛蕴藏着漩涡的瞳孔:
“渭少主今日如此盛情告之,甚至愿意以始祖圣名起誓……是想……”
他微微停顿,
“是要我……去作为诱饵、活靶子?为你虹蒙分家,引开那个强敌的一部分目光与……致命火力?”
渭羟脸上那副掌控全局的神情不变,他先是点了点头,肯定了许尘的敏锐洞察,随即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嘴角噙着的那丝笑意显得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吸引火力?洄尘啊洄尘……你把对手想得太简单了!”
他的声音骤然冷冽如冰,刺破许尘刚刚建立起的认知,
“那分家的底蕴、势力与爪牙之庞大、之凶狠……早已超出你的理解范畴。”
渭羟的目光牢牢锁住许尘,最终定音般的话语如同锋锐的冰片,
“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要么即刻交出那块跖骨遗物……”
“要么……”
“向虹蒙分家,彻底证明你洄尘,除了那点稀薄血脉和那块遗骨之外,还具有何等真正可为我所用的价值。”
想要成为棋子也得有与之匹配的实力,许尘深谙此道,他知道渭羟丝毫不将云顶山放在眼里,当然,云顶山主也不会为了他得罪洄渭两川,他能做的,就只有一条路。
证明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