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流逝,只有远处庆典模糊的喧嚣在提醒着时间的流动。
许尘并非在故作镇定,他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审视着自己所能动用的每一张底牌。
月阴神力?贪狼道基?
这两个词在脑中一闪而过,立刻被他死死按灭。
这是他的根基,也是他最大的秘密和底限,绝无暴露的可能,否则不仅是渭羟,恐怕整个妖界都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犬圣跖骨?
这东西本身蕴含力量固然珍贵,更关键的是所代表的地位与身份,正是自己光复犬家的凭证。
交出去,不仅意味着失去可能的助益,更是将自己亲人的根脉彻底暴露在强敌环伺下。不行。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他许尘本身了。
他的修为,他的势力关系网…这些在庞大如虹蒙分家面前,真能称得上是价值吗?
深吸一口气,许尘迎上渭羟审视的目光,
“我修行岁月不长,十余载光阴,侥幸将水之道则修炼至小圆满之境。以此作为依凭,自认于水行一道略有心得…莫非还不足以入少主法眼?”
“呵…”
渭羟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声,并非嘲笑,更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否定,
“水之道则小圆满?确实,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尤其是你这般出身下达到此境,非常难得。在普通妖修中,堪称天才。”
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平淡而现实,
“可惜,在我洄渭两川百余分家之中…能担任分家家主的,哪一位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他们之中,水行修到大圆满、甚至触摸到本源的亦有之。相比之下,你目前的境界,还远远不够分量。”
“……”
许尘沉默了,这句话像冰冷的刀刃,精准地剖开了他内心不愿正视的部分。
他今日所能享受的尊重、获取的资源,甚至结交的锦川、云顶山主这等存在,很大程度上依托的,是银辉太岁这个身份所展现出的恐怖潜力,而非他当下实实在在的即时战力。
潜力如空中楼阁,可以期待,但强敌环伺时,别人更需要的是看得见也摸得着的基石。
就在渭羟以为他已无言以对时,许尘再次缓缓抬起头,眼神中那分故作的谦卑早已无影无踪,只余下一片锐利的洞察。
“渭少主所言,确是箴言。”
许尘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特的坦诚,
“区区十几年根基,妄想一步登天攀附虹蒙分家这般参天大树,确属痴心妄想。”
渭羟眉梢微挑,似乎在好奇许尘此时认输的意义,却听紧接着,许尘的话锋如柳叶般轻盈一折:
“不过…恕我直言,少主似乎也忽略了一点。”
“哦?”
渭羟的目光锐利起来。
“少主,”
许尘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放眼整个妖界顶层,洄渭两川的威势…是否还如万年前那场大战后那般如日中天、无可动摇?”
这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完全出乎渭羟意料,他的瞳孔瞬间缩紧,一丝极深的惊诧掠过眼底,甚至没来得及完全掩饰。
作为虹蒙分家的一员,他当然清楚如今的局势,但这个消息的严密程度…...绝非许尘这样毫无根基的外界妖修所能探知。
他第一次真正对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太岁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与警惕,这家伙,到底从什么渠道得知了这些内部消息?
那股掌控全场的疏离感在此时裂开了一道缝隙。
渭羟没有立刻作答,但许尘已从他细微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不仅仅是洄渭两川。”
许尘趁胜追击,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仿佛在陈述一项天地间的定律,
“支撑金龙海的两位亘古龙圣,他们的气息是否还能令万海跪伏如初?威名赫赫的四臂石猿一族,不也正陷入难以言说的青黄不接之困境?”
渭羟脸上的玩味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凝重。
他沉默了片刻,才沉声回应:
“虽不知你如何得知这些…但你说的,确是事实。”
他微微颔首,算是勉强承认了这个对顶级势力而言颇为难堪的局面。
这对许尘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信号——他的话,能撬动渭羟的心防!
许尘心中一定,思路越发清晰。
这些信息并非凭空捏造,而是基于他对整个妖族势力格局的观察和历史进程的推断。
经历一万年相对和平的分蛋糕时期后,蛋糕已经分得差不多了。
无论是顶级大族庞大的资源消耗,还是新生力量崛起的渴望,都预示着资源瓶颈的到来。
当内部潜力挖尽,想要维持统治甚至谋求更大发展,唯一的出路便是——
向外看!
向那些尚被另一方占据的、或未被完全开发的族群。
这恐怕…...才是人妖两族之间那场被扭曲的战争传闻背后,亘古不变的残酷真相,既为了生存空间,也为了延续资粮。
“这种看似平稳,实则早已绷紧到了极限的局面,还能维持多久?”
许尘自问自答,
“恐怕直到战争真的烧到家门口的那一刻,仍会有万千蒙昧的妖修浑然不觉。”
“但是,少主你不同,你是虹蒙分家的继承者之一,你能清晰的看到这个趋势!难道你真能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任由这惊涛骇浪被动地拍打在你家族中,而不思提前做些准备吗?”
“准备?战争?”
渭羟眉头紧锁,重复着这两个词。
这小子想说什么?
没等渭羟彻底理清思路,许尘抛出了他最大胆、最直接,也是他唯一能拿出的价值核心!
“正是战争,席卷妖界,乃至可能波及人界边境的庞大冲突。”
许尘斩钉截铁,
“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无人能置身事外的巨浪面前……即便是强横如虹蒙分家也绝非高枕无忧。”
他猛地站起,第一次在气势上不再掩饰自己的锋芒,碧眸灼灼地直视渭羟,
“你需要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渭羟猛地爆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狂笑,这笑声不再有半分暖意,倒是充满了被极度冒犯的嘲弄与不加掩饰的张狂。
“我需要你?!荒谬!!你一个刚刚立足的新晋太岁,凭什么口出狂言?!”
他狂笑不止,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
然而许尘并未因为这狂笑而退缩,反而稳稳地站在原地,脸上毫无惧色。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抗争。
渭羟的狂笑声渐渐减弱,最终化为几声冰冷的嗤笑。
他看着眼前这个显得无比不自量力的年轻太岁,心中的荒谬感依旧,但狂笑过后的空气里,一丝极其隐晦的回声开始在他脑海盘旋。
战争…...无人置身事外…...
许尘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小锥子,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渭羟心中被华丽外衣包裹的某个脆弱角落。
是的,战争若起...…像我这样在家族中修为并不拔尖,且还未掌实权的少主...…在那些大妖眼中,究竟价值几何?
父亲子嗣不少,他向来不是最受瞩目,拥有最多资源倾斜的那个。
他那些所谓的盟友和朋友,他们追捧的,到底是渭羟这个人,还是虹蒙分家少主这层光环?
而当光环被战火侵袭后,自己又能剩下什么?
一丝从未有过的阴冷和被忽视的不安感,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人越是身居高位,就越是怕死,妖自然也无法超脱,许尘想要的做的就是这个。
护罩内死寂一片。
狂笑后的冷场比之前的沉默更加沉重压抑。
渭羟脸上的嘲讽冰渣渐渐融化,被一种深沉,而快速权衡利弊的复杂神色所取代。他不再看许尘,眼帘微垂,爪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
漫长的煎熬过后,渭羟终于抬起眼帘,目光锐利如刀,重新锁定了许尘。
他不再笑,声音低沉而紧绷,仿佛喉咙被无形的绳索勒住,
“那…你待如何?”
许尘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清晰地说道:
“少主若要在这将来的乱世中先手布局,站稳脚跟,就不能局限于内部斗争,目光必须向外,而我在外界打拼多年,根基虽浅,却也编织了一张不算太小的关系网。”
他向前一步,语气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最重要的是,在你面前,我构不成任何威胁。”
“少主若想要求存,就只能向外发展,而我......正好是最佳人选。”
渭羟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犬妖,心中忽然生起一丝欣赏。
他的心中其实已经妥协了,但是他并不能直接答应,这样面子上挂不去。
他从怀中掏出一件犬牙似的灵物,扔到许尘爪子里。
“这是五品灵物血牙狼印,可以在你灵魂之中钉下一枚狼牙诅咒,你且种下,若是日后背叛我,我便要你永生永世无法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