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凛冽的罡风自耳畔呼啸掠过,卷动着脚下绵延起伏的灰暗山林。
许尘立于低空之上,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线,然而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凝滞的虚无。
他的心神全副沉浸在一个迫在眉睫的难题之中——
如何悄无声息地炼化那枚深藏于体内的血牙狼印?这一路上他已经试过了许多方法,这枚由不知名狼妖尖牙炼化而成的凶戾印记,不仅代表着力量,更是巨大的隐患。
它如同隐藏在柴薪堆里的火星,随时可能被渭羟的恶意引燃,将许尘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且寻常的炼化方法太过简朴,极端的的方法又会瞬间引爆这枚印记,他必须找到一种极度内敛,几乎泯然无痕的炼化之法。
许尘反复推演着灵气运转的细微路径,在识海中构建出无数种可能,又一一否决,眉头越锁越紧。
“许尘,不要试了,这枚印记在你修为不至山主前,没有希望解开。”
贪狼的声音不大,却同样如罡风般刺耳,他就这样陷入了冗长的思索,身形仿佛一尊凝固在风中的雕像。
这异样的沉默,已持续了十余日。
自寿宴结束,他与锦川、洄鳞告别后,便几乎是这种状态。
猿利竭尽全力飞行在他身侧,将他这副失魂落魄,对周围一切充耳不闻的模样看在眼里,心头的忧虑如同藤蔓般日益缠绕收紧。
途中他几次尝试开口搭话,问询几句诸如可有不适或是否思虑山中事务的话头,得到的只有许尘木然的点头或摇头,连一句清晰的回应也吝于吐出。
这绝非猿利所熟识的那位心思敏捷又沉稳有度的银辉太岁。
“猿哥。”
一声低沉而略显干涩的呼喊,终于打破了持续多日的缄默,像一块丢入死水潭的石子。
猿利几乎是瞬间回应,
“嗯?!怎么了老弟?”
他立刻放慢了些速度,虽然许尘此刻依旧面色苍白,眉宇间难掩疲惫和沉郁,但那双碧色妖瞳里,至少恢复了些许清醒的光彩。
能开口说话,总归是比木头人好多了。
“我需要升基灵物,”
许尘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长久思考后的决绝,目光迎向猿利,清晰地抛出需求,
“越多越好。猿哥在云顶山经营日久,可有获取的可靠门路?”
猿利闻言,心中先是一松,随即又因许尘的狮子大开口而暗暗咋舌:
“门路自是有的。不过……老弟,你这越多越好也得大致有个数?而且……”
许尘微微一顿,显然对自身需求的清晰度已早有腹稿,
“最少……需要四品等阶的。”
“四品?!”
猿利险些惊呼出声。
作为太岁境妖修的核心资源,四品升基灵物在坊市中市场份额巨大,竞争相当激烈。
“种类呢?可有特别要求?”
“品阶是底线。至于种类,”
许尘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意味的务实,
“不限,水行为佳,其他亦可。”
他的功法核心固然偏水行,但在增加实力的关键时刻,只要能提供磅礴纯净,可被炼化的灵气,皆可强行化用。
猿利看着许尘眼中那份斩钉截铁的不限二字,感到一阵棘手的无奈。
这小子在这次寿宴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急切到近乎不顾根基、只求境界的程度?
他压下心中的疑虑与关切,尽量以平和的语气分析道:
“老弟,这需求不是小事。等我们回到山门,我自会尽力帮你打听周全。只是……”
他语气放缓,带着明显的试探,
“你手头现有的灵资……怕是不太够吧?我记得你可是将寿宴里的礼物都折回......”
“猿哥放心,灵资我有计较。”
许尘拍了拍腰间的储物袋,里面装着的已非灵草奇石,而是他仅存的一些还能拿出的值些灵资的法宝、丹药和炼材。
“身上尚有几件用不上、或是品阶略低些的法宝与灵物,我算过了,若能全部折价卖掉……大约……足够换取两三件四品升基灵物。”
他将两三件说得特别清楚,这是他能估算出的极限,也是他此刻能承受的代价极限。
“两三件……”猿利默默思量。
对于一个新晋太岁,哪怕是冲击从太岁一境到二境的关键节点,若能备齐一两件品相中上的四品灵物作为基石,通常已属准备充分。
许尘这两三件的要求,目标显然是冲着更高更远的境界去的,甚至可能是为了夯实某个异常雄浑的根基?
他心中叹息,他尚不知许尘的根脚,只以为许尘是为了族中后辈谋取晋升机会,或是被寿宴上的妖才辈出刺激,想加快自身脚步。
“如此……好吧。回山后,我想办法帮你出手。”
他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眼下许尘的状态虽有好转,但那深藏的紧迫与决绝却更令人心惊,他不想在此刻提出太多疑问,只能先顺其意。
......
归途的后半段,两人之间依旧沉默居多。
或许是银辉太岁的威名已在蚀渊泽一带彻底传开,那曾经令人烦扰不已,潜藏于浓郁瘴气深处,专门劫掠落单妖修的各种宵小,竟也奇迹般地销声匿迹。
一路之上再无人敢于跳出来拦截骚扰,行程变得格外顺畅安静。
在离开蚀渊泽约莫二十日后,那座熟悉的如巨大灰白色卧牛般横亘于群山怀抱中的险峻山峰,终于遥遥在望。
历经风浪,他们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见过两位管事!”
守山门的两只石猿齐齐抱拳。
踏上坚实的山门白石阶,一种疲惫后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猿利看向身旁依旧面色紧绷的许尘,提醒道,
“不管怎样,我们需先去向山主复命。老弟如今名号初显,正是巩固地位之时,你那管事的任命,得尽快拿到手才稳妥。”
“我明白。”许尘深吸一口气点头道。
管事之位不仅是地位,也代表着在云顶山获取资源、调用人手的权限,对他现在的处境相当重要。两人拾级而上,目标明确地直奔山顶最高处那座风格古朴而厚重的阁楼。
沿着熟悉的路径直上顶层,阁楼门口守门的依旧是那位风姿绰约,粉面含春的狐族妖修。
见到许尘和猿利风尘仆仆地回来,她那双狭长妩媚的狐狸眼顿时一亮,眼波流转间透着熟稔的笑意。
她掩唇轻笑,带着些调侃的口气对许尘说道,
“哎哟,我们闻名的银辉太岁可算回来了!听说你在泽中威风八面,震慑群瘴,可让奴家倾心得很,怕是连脚跟都站不住了......”
她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言语间多是好奇与打趣。
许尘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应付了两句,
“狐姐姐见笑,不过些许虚名罢了,不值一提。此行艰难,只是侥幸未辱没山主令谕与云顶山威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闲聊上。
那粉面狐妖善于察言观色,见他眉宇间难掩深重疲惫,神色间也无春风得意之色,反倒带着一种沉沉的压抑,便知趣地收敛了玩笑的口吻,盈盈行了一礼,侧身让开通道道,
“好啦,知道你累得紧。快进去吧,山主已等候多时了。”
两妖随即抱拳入室。
推开厚重的黑檀木门,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混合着淡淡的古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正厅中央,犹如一尊活着的巍峨山岳的四臂石猿山主仍如往常那般悠闲自在,他并未如临大事般端坐主位,反倒就那么随性地盘坐在铺着厚厚草皮的地板上。
“咕咚——咕咚——”
他那四只比寻常人腰还粗的岩石手臂中,两只正稳稳地抓着一个巨大如酒缸般的青玉酒罍,而另外两只,则各自捏着两枚巨大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玄铁棋子,正皱眉琢磨着身前一盘同样巨大无比的棋局,口中还念念有词。
“猿利\/许尘,携山主令谕,自衢山归来复命!”
猿利和许尘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厅内清晰回荡。
山主闻声,放下棋子,硕大的头颅转向门口方向,那双如同嵌在灰色岩石中的金色竖瞳扫过两人。
尤其在那位刚闯出银辉太岁名头的熟悉面孔身上多停留了几息,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点欣慰的审视。
他用一种与其庞大身躯不符,颇为浑厚随和的嗓音应道,
“嗯,回来了就好。此行劳顿,都还顺利吧?说说。”
两人便一五一十,挑了些重要的部分向山主禀告。
如何顺利通过蚀渊泽,如何参加寿宴,如何拜会各路妖修势力,以及许尘在宴会上崭露头角的始末,当然涉及与渭羟等核心人物的私下博弈、犬圣跖骨等隐秘自然是隐而不谈。
猿利在一旁补充细节,言语间对许尘的沉稳和老练不无肯定。
山主耐心听着,偶尔拿起酒罍豪饮几口,期间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做评价。
待两人说完,他才发出满意的低沉笑声:“呵呵,许尘,好小子,老夫没看错你。这一趟寿宴之行,你这银辉太岁的名号,也算为我这老猴子脸上增了几分光彩。”
他放下酒罍,略作思忖,随即用一只石臂那粗犷的手指随意往旁边一点,一枚令牌就突兀现在许尘爪子里。
“这是管事令牌,既然履历功绩已足,便按说好的办吧。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便去教管处报到。自此刻起,你便是我云顶山教导子弟的管事之一了。”
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更多的嘱托,云顶山主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落实了这份许尘急需的职位和身份,话语虽简,却是对许尘此行和能力的正式肯定。
“许尘……遵命!谢山主栽培之恩!”
许尘立刻躬身领命,声音依旧平静,但心头那块悬着的巨石,总算是暂且有了一块承重的基石落了下来。
教管处管事……
终于算是拿到了能在云顶山真正立足的第一个踏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