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犬家用来招待的就不错,入口醇厚,弥而不散。”
“是啊是啊,你再看看这灵果!嘿——那叫一个地道!”
“这次犬家是下了大功夫了!”
众妖相谈甚欢,这酒水灵果,自然是许尘从云顶山带回来的,云顶山的酒,有山主那个老酒鬼把关,质量自然是上乘中的上乘。
“再来!”
“敬你一杯!”
当一队身影出现在洞口时,这热烈的声浪不由得微微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寒风吹拂过。
许尘抬眼,来者正是灰岩羊家的队伍。
为首的是羊家老祖与家主,父子二人面色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竭力维持着平静,但那刻意压制的姿态下,是翻涌的屈辱与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他们身后族人抬着的贺礼,规格极高,绫罗灵矿,宝药一应俱全,可那份沉重,更像是压在他们自己心头的巨石。
羊家老祖双历经沧桑的眼目,如同最冷静的探针,扫过洞内。
而当他的视线最终锁定主位并排而坐,气息渊深的洄鳞,神秘莫测的银辉太岁许尘,以及那位眉宇间锐气逼人,气息已然稳固在太岁境的洄锋时。
这位老牌太岁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冰冷的寒意无法抑制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三位!
货真价实的三位太岁!
即便消息早已听闻,但亲眼见证这并排而坐的三大战力,所带来的视觉与心理冲击力依旧磅礴。
尤其是那位灰毛碧眼的许尘,气息如深海,静坐无言,却仿佛一个无形的旋涡,自然引动且镇压着周遭灵气流转,让羊家老祖灵魂深处都泛起忌惮。
而新晋的洄锋,虽境界初稳,但那身凌厉无匹的金行锐气,已昭示其绝非弱者。
怎么......怎么会这样?!
这才短短几日!就平白多出一位太岁?!
这下算上那只青皮蜥蜴,如今犬家......
可是有四位太岁!
“灰岩羊家,恭贺洄锋道友,大道得成,寿与天齐。”
老祖上前几步,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依足古礼拱手,其子紧随其后,沉默行礼,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低垂的眼睑之下。
“羊家老祖,家主,远来是客,请上座。”
洄鳞起身,家主气度俨然,不卑不亢地将其引至靠近主位的席次。
这一安排,是尊重。
两者面无表情地颔首落座,端起石杯,辛辣的果酒入喉,却品不出滋味,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掠过那三道身影,心中的憋屈与怨恨,在此刻被更深的无力与警惕取代。
犬家非是侥幸,其内部复苏的速度与潜力,远超预估。
这青元山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他甚至能敏锐地捕捉到,周围那些小族代表投来的目光中,混杂着难以掩饰的同情与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
“我听说前些日子羊家与犬家还有些摩擦......”
“怪不得羊家老祖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若是我,恐怕掷了贺礼就走了!”
“也不尽然,如今犬家崛起已势不可挡,倒不如借机依附,这位妖友,我说的可对?”
这只说话的羚羊妖修将目光投向身侧的猪妖,自打宴席开始,这猪妖是一言不发,面若死灰。
“真是个怪人。”
几妖皱了皱眉,没再理会尚沉浸在丧父之痛的柴风。
然而没管这些,柴风只继续低垂着头,爪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一块温润的,带着逝去养父耘黑山主气息的旧物,眼底是无法化开的沉痛。
即便身处欢庆之海,丧父的阴影依旧如附骨之疽,将他隔绝在外。
然而......
碧溪太岁那夸张到近乎滑稽的谄媚,宾客们议论中对犬家日益增长的敬畏,尤其是洞内那股由三位太岁无形散发的,蓬勃向上的家族气势,像是一颗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漾开圈圈微澜。
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目光缓缓掠过主位。
威仪日重的洄鳞,深不可测的许尘,还有今日主角,锐气与喜悦交织的洄锋。
“父亲……您看到了吗?”
他在心中无声叩问,
“犬家,正在蜕变。或许……只有跟随他们,我才能为您报仇……”
“许尘的潜力深不可测,父亲......我若是追随他......”
他深深吸气,仿佛要将这弥漫的果香酒气与蓬勃生气一并吸入肺腑,一直堵塞在胸口的郁结,似乎松动了一线。
他终于端起了那杯久未触碰的酒,仰头,主动将那辛辣的液体灌入喉中。
一股暖流驱散了些许寒意,他依旧沉默,但挺直的嵴背,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僵硬如铁。
宴会的气氛在犬家子弟有意引导下,重新升温。
......
酒过三巡,洄鳞见时机成熟,霍然起身,举杯环视,洪亮的声音压过喧嚣,
“诸位道友,邻里!今日,是吾弟洄锋晋位太岁之喜!蒙诸位赏光,我洄鳞代表全族,敬各位一杯!”
言罢,慨然尽饮。
“恭贺洄锋长老!”
“犬家昌盛!”
应和之声如潮涌起。
洄鳞放下酒杯,面容带笑,眼神却渐转锐利,
“我犬家,历尽劫波,得祖宗庇佑,族人戮力,方得重返故土,略复元气!今日锋弟突破,于我族如虎添翼!犬家愿与诸邻里,和睦共处,同守此地安宁。往日恩怨,借此佳辰,愿一笑泯之。往后,守规矩讲道理者,我犬家必以礼相待!然……”
他话音一顿,笑容敛去,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全场,尤其在灰岩羊家等代表脸上刻意停留,虽未释放威压,但那龙血威仪与身后两位太岁的无形支撑,已让被注视者心旌摇曳。
“……若有心怀叵测,妄图侵我族安宁者,我犬家如今,亦有底气,周旋到底!”
话语斩钉截铁,底线清晰,姿态强硬。
兄长此举,正在为犬家立威定规。
“鳞家主所言极是!”
“正当如此!共守安宁!”
“共饮此杯,贺洄锋长老,亦贺此地太平!”
附和之声再起,碧溪太岁喊得最为卖力,仿佛犬家之强便是他马家之幸。
许尘静坐一旁,嘴角噙着一丝澹澹笑意,两只碧眼掠过满席宾客,阿谀、羡慕、嫉妒、渴望、祝贺......等等情感纠缠在如洪流般的眼神之中,让他心底不免有些触动。
“前辈,你说,这人和妖有什么区别?”
他默默在心底问道,
“我怎么知道,或许......根本就没有区别。”
贪狼懒洋洋回答道,如今许尘实力提升了,需要他的时候很少,但偶尔也会找他谈谈话,有些问题很正经,有些问题......却......毫无意义。
“你又没做过人族,怎么能知道人族与妖族的不同?”
许尘笑而不语,他自己的身份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世为人,一世为妖,他想的问题自然与别人不同。
随后,敬酒环节开始。
碧溪太岁一马当先,谀词潮涌,各族代表亦纷纷上前,言辞恭敬。
很快便轮到灰岩羊家,羊家父子端杯上前。
“洄锋道友,恭喜。”
羊家老祖声音干涩,“望道途坦荡。”
家主也勉强挤出笑容:“恭贺长老。”
洄锋起身,持杯,神色平静,并未因对方勉强而动容,澹然道:“多谢。旧事已了,休要再提。望日后,羊犬两家,能如鳞哥所言,和睦相邻。”
既给台阶,再申立场。
两妖目光微闪,默然饮尽,转身归座。
就在这欢腾达至顶点之际,一直伴在洄铉身旁,笑靥如花的洄溯,忽地明眸一转,拉着洄铉盈盈起身。
清脆的声音如玉磬轻鸣,瞬间抓住了所有妖修的注意:
“诸位前辈,宾客!且慢!光敬酒岂够尽兴?我锋哥既已晋位太岁,岂能没有个配得上他的响亮名号?”
洞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与赞同。
“溯小姐说得在理!”
“正该如此!”
“不知洄锋长老欲以何为号?”
洄锋本人亦是一怔,他专注于突破与应酬,尚未虑及此事,不由看向古灵精怪的妹妹。
洄溯得意地扬起俏脸,朗声宣布,字句清晰,
“我三哥所修,乃《赤裂天明》功法,灵力炽烈如真火,性情刚正似金石,突破之时金光冲霄,宛如赤日撕裂黎明,依我之见,当号——赤明太岁!诸位以为如何?”
“赤明太岁?”
众妖细细品味,只觉此名与洄锋的功法性情,异象完美契合,仿佛天生就该属于他。
“好!好一个赤明太岁!” 洄鳞率先抚掌大笑,欣慰之色溢于言表。
许尘微笑颔首,
“赤心灼灼,明照前程,此号甚妙。”
“赤明太岁!”
“恭贺赤明太岁!”
“赤明耀世,犬家昌隆!”
声浪层层叠叠,震耳欲聋,几乎要冲破洞顶。
碧溪太岁激动得满面红光,手舞足蹈,即便是灰岩羊家父子,在这狂热情感的裹挟下,也不得不勉强举杯,嘴唇嗫嚅,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洄锋,不,如今已是赤明太岁,屹立万众瞩目之中心,耳畔是山呼海啸的尊号,感受着族内的炽热拥戴与外界的深深敬畏,胸中豪情澎湃,难以自已。
“没想到......我这个废人......”
洄锋嘴角翕动,轻轻说道,声音低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锋哥,往事已去,不要说这些了,我们兄弟三人如今同是太岁,这酒足够了。”许尘给了一个眼神。
洄锋却是脸一红,他倒忘了自己这个弟弟感知惊人了。
而在这震天的欢呼声中,连角落里的柴风,也被这炽烈而充满希望的氛围彻底席卷。
他再次举杯,这一次,是明确地朝向洄锋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