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倒是过去数日,鼍战在青元山过得颇为惬意。
好些日子,鼍战便拎着几乎与他脑袋一般大的酒坛,满山搜寻森罗的踪迹。
这一蛟一蜥,俨然成了青元山最令人啼笑皆非的酒友,两妖勾肩搭背,往往寻一处开阔山崖,对着月色便开始豪饮。
偶尔兴致来了,鼍战也会晃悠到山脚的演武平台,显化部分真身,如同一座暗红色的小山盘踞在一旁,眯着巨大的蛟目,看着族中幼崽和小辈们哼哧哼哧地训练。
他虽性情粗豪不羁,但半步山主的眼界着实非凡,往往只是随口点评几句,或者演示一个简单的发力技巧,就能让那些困在瓶颈多年,进退维谷的子弟豁然开朗,困扰多时的修行难题迎刃而解。
只是,这位前辈的坐镇可苦了负责后勤保障的族人。
他那惊人的食量尚在其次,关键是那窖藏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云顶山灵酒,消耗速度快得令人心颤。
于是洄鳞不得不暗中加派了好几支精锐,想方设法与远方资源更丰富的妖市打通关节,用山中特产换取灵酒,这才勉强能满足这位仿佛无底洞一般的胃口。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恢复平静的氛围中,一个看似寻常的午后,青元山上空那常年稀薄,仿佛一成不变的云层,骤然被一股迥异于鼍战降临时的空间波动所扰动。
唰——
这力量并非鼍战那般霸道的撕裂感,而是更为柔和精妙,如同水波荡漾,却又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威严。
却见一道湛蓝色光华毫无征兆地自天际某点闪现,迅速晕染开来,在空中勾勒出一座结构繁复,线条流畅玄奥的传送法阵,阵纹流转间,散发出稳定而强大的空间之力。
嗡——
低沉而悠长的空间鸣响回荡在山谷之间,道道涟漪以法阵为中心扩散开来,搅动了方圆数里的灵气。
光华最盛处,三道形态各异的身影,从容不迫地一步踏出,稳稳地悬浮于青元山主峰的正上空,强大的气息毫不掩饰地弥漫开来,瞬间惊动了山中所有修为有成的妖修。
“这等气息,错不了,是乌蛟泽的使者来了!快些!准备迎客!”
洄鳞反应迅速,第一时间集结到许尘身后,面色凝重,却又在凝重的底色下,压抑着一丝期盼与忐忑。
森罗不知何时也熘了过来,躲在许尘身后探头探脑,缩了缩脖子,小声滴咕道:“乖乖,讨债的……哦不,平事的正主儿总算来了……”
许尘无言,立于众人之前,一身灰毫在山风中微微拂动,面容平静如水。
“青元山,恭迎两位使者!”
两位?怎么会是两位?
许尘对此却是轻轻一笑,三股气息其中两股他倒不熟悉,可唯独右侧那股气息他却比在场众妖都要熟悉。
白鳞白衣,俏面冷艳,不是锦川又是谁?
观眼前模样,恐怕是乌蛟泽借用了白鲤江的传送阵,又说了不少风声,这才把这丫头引来的吧?
“当然!也恭迎你!”许尘悻悻一笑。
空中的锦川闻言,瞪了许尘一眼算是回礼,但那清冷的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许尘身上,未曾真正离开。
“果真是你,许尘。”
却见空中三道身影中,那左侧高大身影上前一步,细细打量了许尘说道。
“哈哈——鼍蒲,我也没想到会是你来!”
许尘则是满脸惊讶,鼍蒲,这家伙居然当上族中使者了?
他细细感应一道,却发觉鼍蒲身上气息浑厚,已然是积了不少年月的太岁二境,血脉更是雄浑似海,居然不弱于鼍战太多。
面对许尘搭话,鼍蒲则是喉咙里发出一声仿佛闷雷滚过的嗯声,算是打过招呼,并无更多言语,只是那审视的目光在许尘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似乎想看清这当年曾交手过的对手,如今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言罢,却见中央那不甚高大的身影率先落在地上,轻轻笑道,
“乌蛟泽使者鼍岩,携族中晚辈鼍蒲,及百鲤江锦川公主,特为协调处理前次洄渭两川使者意外陨落一事而来。事务紧急,不请自来,叨扰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说完,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扫过许尘周身。
感受到许尘那渊深似海,远超寻常太岁三境的灵力底蕴,鼍岩昏黄却锐利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心中对鼍战那小子信中用词夸张的千年难遇之才的评价,不由得又信了几分。
太岁三境。
的确是太岁三境。
可是为什么如此雄厚?
是服用了什么灵物灵材,还是修炼了某种逆天功法?
可是......通通说不通啊。
洄渭两川岂会让这样的子弟流浪在外?
真他娘的!真是瞎了狗眼!
“三位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辛苦了。”许尘侧身,做出相邀的姿态,礼仪周到,无可挑剔,“山中简陋,唯有粗茶待客,还请入内一叙。”
“哈哈——哪里哪里。”鼍岩满意地一笑,这名叫许尘的犬妖,却是横竖怎么看都比鼍战顺眼!
锦川和鼍蒲则是依言落下云头,步入那略显粗犷朴拙的议事石厅。
此时早有伶俐的族人子弟奉上青元山所能寻到的最好的灵茶,茶香氤氲,稍稍缓和了些许初次见面的正式与拘谨。
“许尘,许久未见。”
锦川的问候异常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但那双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离开过许尘身影的淡蓝色眼眸,却仿佛在无声中诉说着千言万语,流淌着复杂难明的情愫。
“锦川,别来无恙,不过.......你怎么会在这?”
许尘回以微笑,心底却是有些发慌,只因这丫头的眼神实在有些犀利,不满中透露着一丝哀怨,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许尘迅速脱离锦川那吃人般的目光。
而见许尘不愿多说,锦川便挪了目光,语气依旧平铺直叙,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将缘由归于公事,
“百鲤江与乌蛟泽,同属金龙海治下,”
“此事涉及与洄渭两川此等级别势力之外交斡旋,非同小可,我奉父亲之命前来见证与协调,亦是职责所在,并非全为私谊。”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公私分明。
“原来如此。”
一旁一直沉默观察的鼍蒲,此时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天生特有的磁性,语速不快,却字句清晰,
“许尘,经年未见,你之进境,确实出乎意料。”
他的话语中没有鼍战那般毫无顾忌的热情,也没有寻常对手的忌惮或敌意,更像是一种基于事实的冷静评估,带着几分淡淡的,物是人非的感慨,
“当年交手,便知你非笼中之鸟。只是未料到,再见之时,竟是这般光景,你已是太岁三境,卷入此等漩涡。”
他微微摇头,不知是在感慨命运无常,还是在确认自己当年的眼光。
“鼍蒲兄,久违了。”
许尘对这位曾与自己痛快战过一场的对手拱了拱手,语气平和,
“时势所迫,造化弄人。当年一战,许某亦受益匪浅。今日之事,说来话长,实属无奈之举,非我所愿,却也不得不为之。”
几妖寒暄,而这时,得到消息的鼍战也晃悠着他那庞大的身躯,慢悠悠地走进了石厅,他那极具压迫感的体型一进来,顿时让原本还算宽敞的石厅显得有些逼仄,光线都暗了几分。
咚——
咚——
“鼍岩三叔!您老人家怎么亲自跑这一趟了?”
鼍战看到端坐主位的黑甲蛟妖,咧开大嘴,试图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但那狰狞的蛟首做出这等表情,实在有些违和,眼神里更是藏着一丝见到长辈时本能的心虚与发怵。
“哼!我若不来,指望你这混账东西,能把如此棘手之事处理妥当吗?不给我乌蛟泽再惹出更大的乱子,我便要谢天谢地了!”
鼍岩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用那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瞪了鼍战一眼,语气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却又掩不住那深藏的关切,
“修为倒是未曾落下,还算争气,但这招惹是非的本事,看来这五百年是半点没减,反而更见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