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
鼍战被训得缩了缩脖子,讪讪地嘿嘿干笑两声,不敢顶嘴,灰溜溜地凑到许尘旁边的空位坐下,用行动表明了自己坚定不移的立场。
他是站在青元山这边的。
许尘老弟这事,他是管定了。
一直安静坐在洄鳞身侧,默然观察的渭澜,此刻也缓缓站起身。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但经过这月余时间的缓冲沉淀,以及与洄鳞多次开诚布公的深入交流,心态已然平复许多,更加冷静和理智。
她向着三位使者行了一个标准而无可挑剔的礼节,
“洄渭两川巡族使者渭澜,见过锦川公主,见过鼍岩鼍蒲二位使者。”
“呵呵,不必如此。”
鼍岩的目光随之转向渭澜,眼神中的随意收敛,变得严肃而正式,带着处理公务特有的审慎:“渭澜使者,客套虚礼暂且搁置,我乌蛟泽此次前来,目的明确,想必使者心中也已明了。关于贵方使者洄岳,在青元山不幸意外陨落一事,我族听闻后,亦深感遗憾与震惊。”
他略微停顿,组织着措辞,声音沉稳有力:“然而,根据我族弟子鼍战事后禀报,以及青元山方面提供的相关情况,此事之起因,似乎源于洄岳使者在执行公务期间,行为或有失当之处,言辞激烈,主动挑衅,发生了难以调和的激烈冲突,最终导致了这场令人扼腕的不幸结局。”
他这番话语,说得极有分寸,既点明了洄岳在此事中可能存在的重大过失,巧妙地将主要责任引向已死之人,为后续的谈判留下了充足的转圜余地和操作空间。
同时,他的措辞是表示关注,且愿意沟通协调,而非认罪或赔礼,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示了乌蛟泽的负责任态度,又牢牢守住了本方的基本立场和尊严。
好一个老油条。
渭澜心中一叹。
锦川也适时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磬,
“我百鲤江亦对此事保持高度关注。”
“若最终调查核实,洄岳使者确有违背使者职责,行为严重失当之举,我族认为,其自身亦需承担相应责任。不过......”
“我族一贯主张,各方应秉持公正客观之原则,厘清事实,厘定责任,妥善处理后续,竭力避免事态无谓扩大升级,以免影响金龙海麾下各大妖族之间来之不易的和谐稳定大局。”
她的话语,看似中立,实则隐隐有与乌蛟泽立场保持一致,有着向洄渭两川施压的意味。
两脉齐心?
看来是铁定要保住青元山了?
或者说......许尘。
区区一个太岁三境,自然是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但如果这个太岁三境是洄渭两川的子弟的话,那么无论对百鲤江也好,乌蛟泽也罢,此时都是一个将势力渗入洄渭两川的大好机会。
他们没有理由放弃。
渭澜心中一片雪亮,接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最后一丝因违背原则而产生的挣扎,迎着三位使者那平静却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缓缓开口,
“三位使者明鉴。晚辈受族中所托,负责此次青元山分家考察事宜。事发之后,晚辈亦进行了多方查证与仔细询问。”
她略微组织语言,继续道:“根据晚辈的调查,以及对现场多位青元山族人的证词核实,洄岳使者在此次考察期间,确有多处行为,与巡族使者应有之公正立场相悖,言辞屡有激烈过当之处,对青元山是否具备分家资格之认定标准存在分歧,进而发生争执,亦是事实。”
“至于......冲突具体细节,因当时场面一度混乱,各方陈述略有出入,难以完全复原。但可以确认的是,洄岳使者确在争执中率先动用神通,并对青元山全族安危,发出了极为不妥的,带有毁灭性质的威胁言语,此节有多位族人可证。”
她的话语非常谨慎,强调了洄岳的过错和冲突的意外性质,并将屠族威胁这口沉重的黑锅,牢牢扣在了已死的洄岳头上。
“晚辈……”
“返回族中后,自会在提交的正式报告之中,如实客观地记录各方之陈述与本使调查所见之事实,并基于此,郑重建议族中长老会,避免因单一个体之失当行为,影响我洄渭两川与金龙海之间的大局关系。”
这下总没什么毛病了吧?
渭澜此时已明白自己的想法并不重要,她此时只不过是一个传达命令的使者,至于后续如何,就只能由两个大族自己商量了。
“同时,经晚辈严格核查,青元山犬家,在家主修为、太岁境辅佐者数量、族群总体规模等各项硬性指标上,均已达到乃至超过祖规所定之标准,确已具备建立分家,重归宗族的资格。晚辈亦会一并在报告中,据实呈情,建议宗族准其回归,以全血脉之谊,续先祖之志。”
她这番表态,几乎是全盘默认并完善了鼍岩所提出的事实框架,将冲突的性质严格限定在个人争执和意外失控的范畴,同时给出了洄渭两川高层最容易接受的台阶。
冷处理。
鼍岩听着渭澜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陈述,昏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与满意。
好一个牙嘴伶俐的使者,心思缜密,识大体懂进退,是个明白人。
与这样的对手打交道,倒是省心不少。
不知怎么的,怎么洄渭两川的妖修拎哪个出来都比鼍战乖巧得体这么多?
“嗯,渭澜使者深明大义,处事公允,老夫钦佩。”鼍岩缓缓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
“既然各方对事件基本事实已有共识,那便再好不过。不过......避免日后再生枝节,一些具体细节之处,我等还需与渭澜使者再行仔细推敲商议,务必做到证据完整,情节合情合理,方能令贵族长老会信服,让那些可能存在的异议者,无隙可乘。”
“悉听前辈所言。”渭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接下来的数日,议事石厅便成了几方势力代表进行繁琐而细致剧本打磨的场所。
鼍岩经验老到,深谙大族之间博弈的规则与底线,于是和渭澜就冲突的起因细节、关键的交手节点、以及在场所有的证人统一证词口径等,进行了反复的推敲。
至于鼍蒲,他大部分时间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在被问及时,才言简意赅地补充一两句符合他人设的冰冷话语。
许尘和洄鳞作为东道主和事件的亲历者与核心关联方,自然也是全程参与其中,根据回忆提供必要的细节支撑,并在涉及青元山利益的关键点上据理力争。
整个商议过程,虽然不见刀光剑影,却俨然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外交博弈与心理攻防。
“终于忙完了。”
趁着交谈休息间隙,许尘终于跑出议事大厅,喘口气歇息。
“你……一切可还安好?”
忽然这时,一道带着关切的询问自背后而来。
许尘心中一紧,知道这是锦川追来了。
“尚......尚可。”
许尘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头看向她,“山中清苦,比不得百鲤江的钟灵毓秀,但也自在。此次,多谢你了。”
“分内之事,不必言谢。”锦川微微侧过脸,避开他过于清澈的目光,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疏离,
“也……顺道看看故人。”
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几乎要消散在风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怅惘。
故人?
许尘默然,他并非感知不到锦川那隐藏在冰层之下若有若无的情愫,只是前路荆棘遍布,肩上担负着整个族群的未来与希望,儿女情长之事,于此刻的他而言,太过奢侈,只能暂且深埋心底。
他转而问道,语气寻常如同问候老友:“百鲤江近来可还平静?”
“一切如旧。”
听到许尘这般回答,锦川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语调,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柔软只是错觉,“只是与邻边渡天河在季度渔获份额划分上,依旧有些小摩擦,争执不下。”
她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两族之间持续了多年的资源争端,点到即止,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