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柏州消失后,每年柏明曦生日的那一天,她都会收到一份礼物,或是放在门口,或是突兀地出现在她的桌子上,或是通过邮寄的方式寄到家中。
礼物拆开,都是当季一些新鲜的小玩意。
对方就像知道柏明曦的全部动向一般,当她想要通宵蹲守时,礼物就会邮寄而来。
而当她放弃蹲守,礼物就会不经意地出现在院子的某一个角落。
昨晚她又不懈努力地蹲守了半个通宵,果不其然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人,不出意外的话,装有礼物的快递将会在午夜零点之前送达。
十多年来,礼物出现的时间从未超出过她的生日当天。
虽然寄送礼物的地址天南海北,寄送人也从未署名,可柏明曦有感觉,那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除了他以外,又有谁会记得自己的生日,能年复一年地寄送礼物回来?
在柏州消失到广颜再婚的几年里,柏明曦是一直跟着母亲住在外公外婆家中的。
广颜对礼物的事也知情一二,但知道来路不明后就再也没有追问下去。
同样的,随着柏明曦年龄的增长,她也对父母之间的故事感到愈发奇怪,母亲并不怨恨父亲,更多的,倒像是一种漠不关心。
奶奶这边的亲戚也从没有责怪广颜的意思,似乎默认了当年离婚的主要原因都是在柏州这一方。
用柏明曦一位叔伯的话说,广颜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加上广颜对礼物置之不管的态度,柏明曦甚至产生了一种感觉,就是母亲是知道父亲下落的。
她鼓起勇气去问广颜,可母亲只是坚称不知,有一次被问烦了,甚至说出“你就当他死了!”这样的话。
以后,柏明曦再也没有在母亲面前提起这个话题,可对于父亲情况的好奇,每日剧增。
在今天这个她最重要的生日里,如果父亲此刻能够出现的话……
柏明曦默默许下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深吸一口气,吹灭了全部的蜡烛。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就在蜡烛熄灭,屋内一片漆黑,广颜起身去开灯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轻微的声音。
就像一个不大的物体坠落在地一般。
柏明曦猛得站起身,将身后的凳子撞翻在地吓了奶奶和母亲一跳。
就算是已经靠近门口的广颜也没有听到那声响动,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了,明曦?”
来不及解释,柏明曦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门口。
奶奶家在农村,里屋的门外是个小院子,这里民风还算淳朴,治安也不错,一般都是睡觉时才会关门。
此时里屋的房门只是虚掩着,柏明曦一冲而过,来到了门外。
院内已经积起了足以漫过鞋子的大雪,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在门前,后面是一列延伸至院子门口的脚印。
在飘零大雪的覆盖之下,不过片刻的功夫,脚印就显得不那么清晰了。
毫无疑问,如果不是柏明曦听到了那些微的动静,等到晚上睡觉再准备关门时,一切痕迹肯定早已被大雪所覆盖了。
柏明曦顾不上礼盒了,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脚印末端那个披着大衣的身影上:“等一下!你到底是谁!”
她的呼喊只是让那个人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便毅然决然地扭头,冲向大雪的深处。
尽管没有看到那人的正脸,柏明曦记忆里父亲的样子也早已模糊,只留下几张早已泛黄的照片。
可那无比相似的身高和体型,都在迫切地向她宣扬着一个事实——
那一刻,柏明曦只觉得血液倒涌,她浑身紧绷,一时间,仿佛从虚空中汲取到了无穷无尽的能量。
她几乎没有犹豫,抬腿就追了过去,全然不顾母亲和奶奶在身后急切的呼喊。
她并不擅长运动,在这齐脚踝深的积雪里本难以大步迈开腿。
可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肾上腺素飙升引发的作用,她的双腿居然充满了惊人的力量,跑动速度快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转瞬间就冲到了院子门口。
披着大衣的人微微偏头,察觉到了柏明曦的速度,似乎也有些意外,但他的脚下一点都没有放慢,在柏明曦靠近前用力迈开大步,想要将她甩开。
事已至此,柏明曦怎么会放任大衣人离开,拼命追了上去。
可无论她怎样呼喊,甚至喊出父亲的名字,对方也没有露出一丝动摇的情绪,不曾回头。
大雪漫天,往日热闹的村口也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在屋里烤着火炉吃着饭。
柏明曦甚至找不到一个能够在前面阻挡大衣人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出了村子,向着侧方的山路上跑去。
柏明曦他们村子就在一片知名山脉的山脚下,山上除了一条公路外,开发程度极低。
十几年前,柏州就是消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最后一个目击到他的人声称他是向着山里去的。
而等到雪停后,村里发动了几百号人也没能找到,大雪覆盖了所有的痕迹。
何其相似的画面!
大雪封山,所有人畜包括车辆都严禁进入,正常人孤身直入只有死路一条,可大衣人却不管不顾,难道山里还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况且,她不认为那个人会真的忍心抛下自己一个人在雪地里不管,她要追上他,问清楚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柏明曦屏住呼吸,发狠追了下去。
再以后的事情,对柏明曦而言,是一场噩梦,一场引发了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噩梦。
在那段噩梦中,她的记忆破裂成一块块碎片,就像一幅幅刻印在脑海中的画片。
刀光剑影的杀戮场,一具具尸体横亘在眼前……
等到记忆再度接续上时,她已经回到家中,出现在母亲广颜的怀里,听着对面一位表情严肃的男人为自己讲述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关于进化链,千日倒计时,还有天选者与那两个秘密组织。
作为扎根在北方的官方幕后组织,乾坤组织在北方每一个有人生活的角落都有人员布置,而山脚下这几个村庄的乾坤组织成员,就是广颜一家。
他们世代居住在此,父传子,母传女,已经有上百年了。
就算解开了第二道进化链的兄弟姐妹有人要去大城市发展,也一直有一脉留在这里,只因为村庄山上一座乾坤组织的秘密训练基地。
其它的秘密组织若想培养成员,可以送到南北分界线中立城市附近的三不管地带当雇佣兵。
与敌对有冲突的组织或是恐怖组织在荒郊野外打生打死。
亦或是接取官方组织发布的悬赏令,追杀那些穷凶极恶、进化程度也很高、官方组织难以应对的进化者。
可乾坤组织不同,下属众多,但多为从未展露出解开第二道进化链力量、正常生活在大千世界里的“普通人”。
他们的主要任务只是观察自己辖区内的进化者活动痕迹并上报,不可能让他们参与到血腥的训练与任务当中。
乾坤组织便开辟了众多秘密训练基地,对这些人进行短期的简单培训后便让他们回到原住地。
柏明曦他们村旁山包上的基地,就是相邻几个城市范围内乾坤组织唯一一处培训点。
这样的培训基地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到了广颜这一代,选择留守的是她的一位族兄。
她根本没有关心过这方面的问题,也没有过分运用自己的力量,循规蹈矩地上学、去往城里打工,然后在那里认识了柏州。
广颜和柏州的老家都在那座山脉的山脚下,是相邻的两个村子,距离不过半小时车程,可以算做一个地方的人。
在孤岛一般的城市里,两人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
后来广颜怀孕,正值柏州的老家旅游环境火热,两人一合计,便回到柏州家乡,合力开了一家旅馆。
等到柏明曦诞生,一家人也算其乐融融。
在交往时,害怕柏州会用有色眼光看自己,广颜没有说出自己是一名进化者的事实。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柏州同样有这个顾虑,作为一名进化者,他也不想在家人面前透露自己的身份。
两人心照不宣地隐瞒下来,想要等到柏明曦成年解开第二道进化链后再向对方讲明真相。
旅游的风气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年,来村里的游客越来越少,大部分临时开起的旅店都支撑不下去了,柏州最后决定出去打工来养活一家人。
广颜则因为舍不得不到一岁的小明曦,决定留在老家陪着她,等到上学的年纪再带她去城里找柏州。
问题就出在了这个时间段。
柏州的进化方向是听力,属于极其特殊的能力,就算是刚刚解开第二道进化链,他也能够一次性分辨出数十人说话的声音。
而他的听觉更是超出常人,即使没有集中精力去发动能力,他也能够听见近处的悄悄话声,一来二去,他就被有心之人注意到,逐步引导他加入到一个秘密组织之中。
这个组织没有名字,唯一的标志就是一枚带有下半片残叶的徽章。
对于柏州这样的“特殊人才”,那个组织花费了不少资源,在短时间内将他的进化等阶提升至第二道进化链的第四个台阶。
在第三个台阶时,他的听力就已经超过了巅峰之人,第四个台阶稳定后,正值柏明曦两岁生日,那个组织就让他返乡。
名义上是给女儿过生日,实则要他趁这个机会,去山上寻找乾坤组织的秘密训练基地。
在那个组织的描述中,乾坤组织是一个与他们敌对的势力,柏州只需要凭借那惊人的听力找到基地就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报酬。
他没有多想,在给柏明曦庆祝完生日后,告别妻女,便沿山路向着推测中乾坤组织秘密基地的方向前进。
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位那个组织的高手作为保护,前期勘探显示,这处秘密基地里只有乾坤组织的几个教官,进化层次和戒严等级都不高。
因而几人都没那么谨慎,只当这是柏州的第一次实战历练。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因为近期秘密培训基地遭到频繁窥探,乾坤组织花费重金在所有基地外围都布置了无死角的红外感应装置,柏州等人一靠近便被发现,遭到埋伏。
保护他的几人以为事情泄露,乾坤组织早有准备,根本不敢恋战,拼命突围出去。
而乾坤组织这边的目的也只是吓退这几人,不曾想来人中还有一个根本没有战斗力的柏州。
在那几人无暇他顾的情况下,最后轻而易举俘获了他。
正好广颜的那个族兄也在这里,他见到柏州,连忙将广颜也喊到了山上。
这件事最后甚至还惊动了乾坤组织在西部的一位大人物亲自来到这里了解情况。
柏州夫妇这才知道乾坤组织的真实面貌,柏州加入的那个组织,更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庞然大物。
得知真相后,柏州自然不愿意继续为那个组织效力,选择继续留在村里陪着家人。
可这一行为直接让那个组织认为柏州背叛了他们,直接派出杀手来到村里,想要解决掉这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
幸好乾坤组织早有准备,安排高手击退了袭击。
真正的高手不可能永远保护在柏州的身边,为了不威胁到家人,柏州表面上与广颜离婚,将柏明曦放在了奶奶家,一家三口分离开来。
柏州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的秘密基地中训练,广颜则去了城里打工,因为距离更远,来看明曦的次数比之柏州少了很多。
因而在年幼的明曦心里产生了自己是跟着父亲生活的印象。
彼时正值最后一对天选者诞生,两大秘密组织重新出现在世间的节点,他们与南北官方组织的碰撞尤为激烈。
所有矛盾在柏明曦五岁那年达到了顶峰:
由一位接近巅峰之人的高手带队,那个组织在该地区的数十位进化者倾巢而出,誓要消灭乾坤组织在这个地区的全部势力。
战斗发生在大雪封山、山里绝无人烟的时间点,不再担心惊动到平民,双方都用上了热武器。
后工业时代的武器在进化者的手上更是恐怖,双方火力全开,几乎将乾坤组织的秘密训练基地夷为平地。
但还是乾坤组织这边获得了惨胜,击退对方,只是柏州在那场战斗中被子弹打穿了肺部,最后不治身亡。
同一时间,那个组织在世界各地发起了数十起袭击行动,无一例外都是披着进攻据点的皮,实则针对所谓“背叛人员”的报复行动。
看似所有袭击都是以败退告终,实则在混乱中成功杀死了大多数“背叛人员”,仅有几个进化处层次较高的进化者重伤幸免。
这是对政府赤裸裸的挑衅,可政府却对那个组织无可奈何,那些袭击者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纵有死者留下也查不出任何身份信息,无迹可寻。
而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在上一次袭击中的几名幸存者在落单时均再次遭到那个组织的袭击,对方甚至出动了巅峰之人,必求绝杀,事实上,他们也做到了。
之后,乾坤组织再也没能见到一位从那个组织里离开的背叛者。
事情整体而言不算严重,但对政府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耻辱,必须报复回去。
他们无法找到那个组织的据点,但利用那个组织决心清理叛徒的想法,他们想到了一个计策。
计策就出在死去的柏州身上。
肺部中弹并非绝对的致命伤,乾坤组织也不可能公布柏州的死因,只是告知了广颜一人真相,对外的说辞则是柏州冒着大雪进山后失踪。
既然那个组织查明了所有的幸存者,应该也有不小的概率同时监控着其他人,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乾坤组织选择了一位酷似柏州的人,在每年柏明曦生日那天将一件礼物送到她的身边。
虽然可以轻松做到不让柏明曦发现,但如果那个组织在暗中监视的话,一定能够注意到这个异常,顺着便会怀疑柏州并没有死。
那个组织在天选者诞生的前后几年颇为活跃,随后便又沉寂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天选者解开第二道进化链的时刻。
可乾坤组织并没有松懈,这个计策并不会耗费大量资源,于是一直保留了下来,并以惊人的效率维持着。
每一次都出动了巅峰之人埋伏在暗中,直到柏明曦成年的这一天。
连幕后策划者都没有料到,也许是柏明曦追出去的动作让暗中的观察者下定了决心,在她追着那个“假柏州”冲入深山时,那个组织的杀手也趁着大雪与夜色摸近过去。
就在柏明曦追到力竭倒在雪地中,冒充柏州的人回过头来,准备将她送回到广颜手中时,那个组织发动了袭击。
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场准备了十多年的伏击战。
柏明曦终于明白,那股想见到父亲时自己体内迸发出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了,父母都是进化者,她无疑也会在十八岁时解开第二道进化链。
事后乾坤组织乘胜追击,彻底歼灭了那个组织在柏明曦老家地区的所有势力,她也坚决地加入到了乾坤组织当中,想要继续追查那个组织的下落。
那个组织自千年战争后潜伏多年,各分部独立性极高,据传只有在千日倒计时最后三个周期时才会真正结合到一起,乾坤组织无法从这个分部得到任何其它的消息。
凡事都有利弊,保密原则让这个分部同样没有将柏州一家的消息告知其它地区,这也给了乾坤组织机会。
经由遍布北方的消息网络,他们确定柏明曦在网游《新宇宙》里认识的网友,正是那个组织接下来可能的招募对象——天子。
于是,柏明曦的身世经历被改造地更加凄惨了一些后,合情合理地出现在了叶宁的面前,才有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故事。
陆子阳手里的方形令牌,就是乾坤组织内部人员的专属认证。
注意到柏明曦脸上神色的变化,陆子阳点了点头,正色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陆子阳,迅海附中语言老师,乾坤组织迅海地区负责人,代号:白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