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掌柜介绍完即将上场的学子,四个青袍青年陆续上台。两人一边念诗,一边补充判语,声音洪亮传遍整座书局。另外两人作出夸张的表情,开始演绎起诗中情境。
宋灵淑看得津津有味,原来诗会上还有这么好玩的表演,以前只听过乐坊的姑娘们唱曲,学子们演出的情境虽然比不上乐坊,但胜在新奇有趣。
裴璟兴致缺缺,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倪一齐看得直摇头,对宋灵淑道:“这书院的诗判一般,故事也很无趣,不知为何安排在首场……”
“故事不算引人入胜,但我看他们挺用心的。”她笑着指向台下个子小的学子,“那人太慌乱,诗都给念错了,幸好旁边的人反应迅速声音大,把他的声音盖住了。”
“唉,无趣……”倪一齐对台上的故事丧失兴趣,眼神往二楼四处瞟。
第一场很快就结束,接下来的两场也同样枯燥,悲璟已经快坐不住,与倪一齐在旁不断聊起西京之事。
宋灵淑看完三场相似的诗判,新鲜感已经退去,姿态慵懒地侧靠椅子上,分神听着二人说话。
铜锣声响起,掌柜介绍完下一场的学子,紧接传来唱声……
“金兰谱上墨初干,笑捧玉殇盟誓坚。
商海沉浮顾生槁,幸逢周郞挽狂澜。”
“话说蒲州有这么一位顾姓商人,名叫顾三牲,发妻早亡,子不及弱冠,行商二十余年反把家底赔了个精光。四十好几了,只能日日吃糠咽菜度日。”
“某一日,顾三牲给人做活,偶遇一位名叫周泉人的商户,二人一见如故,聊起生意上的买卖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顾三牲悲诉时运不济,一身才能不得施展,恨命运不公,无贵人扶持。”
“周泉人听了闻顾三牲处境,送上银钱田宅,邀请顾三牲合伙做生意。顾三牲见周泉人如见再生父母,当即跪地感谢,二人结为八拜之交,情重姜肱。从此顾三牲伴随周泉人行商,一扫过去阴霾岁月,彻底翻身,扬眉吐气……”
台上的两人像诗文里说的那般,携手共拜,如同兄弟般亲密。
宋灵淑觉得有趣,不知不觉间,专注听着台上所讲。连倪一齐也起了兴致,望向台上之人。
“义舟共济风波定,财源渐涌笑欢颜。
岂料人心藏虺蜮,暗妒恩义蚀心肝。
宴邀游湖泛烟波,笑语晏晏掩祸胎。
凿舟暗计毒如鸩,碧浪翻作幽冥台。
周君临危托孤女,血泪迸进哀声求!”
“前头已经说到,顾三牲发妻早亡,他见到周泉人一家老小天伦和睦,早已滋生嫉妒之心。周泉人得顾三牲这个兄弟相助,从此生意日进斗金,更甚辉煌。”
“顾三牲的内心如阴火灼烧,明明兄弟相称,他却事事被周泉人压一头,世人都称周泉人生财有道,却忽视他在旁出谋划策,餐风露宿四处奔走。他恨周泉人太吝啬,又恨自己唯人所用,更恨周家之财非已囊中之物!他不甘命运如此……”
“眼看又是一年春,周泉人携带亲眷出游,顾三牲主动为其寻找客船,目送周家欢笑远去。岂料,船刚行至湖心,船头骤然下沉,不消一刻钟,整艘皆沉没水中。”
“顾三牲划着小船往湖心而去,只救上了奄奄一息的周泉人,和浮在船板上的周家女儿。周泉人直到临死,才幡然醒悟,哀求顾三牲能收留女儿,周家之财尽数归他。”
“顾三牲面上悲痛,内心却早已乐开了花。周氏女年方十八,正到待嫁之龄,听到父亲嘱托,更是悲痛过度,昏死过去。顾三牲见周泉人尚有余气,不等小船靠岸,他的手已经暗暗掐住了周泉人的命门……”
书局内异常安静,只余台上扮演周泉人的学子,正声音哀切,不断恳求着自己的结拜兄弟,留下女儿一命。扮演顾三牲的学子面目狰狞,两只手死死掐住了周泉人脖颈,眼里的贪婪已经将他淹没。
宋灵淑看得触目惊心,顾三牲半生败落,贵人相助才得已经翻身,他不仅不感激,还心生嫉妒怨怼。竟谋划着杀人全家,吞没周家家产。
真当是忘恩负义,蛇蝎心肠,比之咬死东坡先生的那条毒蛇,也半分不逊。
如此一想,周泉人与之一见如故,怕也是顾三牲谋划良久的计策。
倪一齐望着台下之人,气得咬牙愤愤道:“这个顾三牲,当真是背义负恩,狼心狗肺之徒!周泉人原本一片好心,最后竟成引狼入室,害得自己家破亡。”
宋灵淑不住点头,为周泉人怒起悲愤,更为无辜枉死的周家人可惜。
“世人皆露出一副和善面孔,谁又知那副面孔下,藏着怎么样的阴狠毒辣,图财害命的心思。可惜了,周泉人识人不明……”裴璟叹息摇头。
半场刚完,书局内议论声炸开,纷纷痛骂顾三牲是丧尽天良,合该天打雷劈……
随着敲锣声再响,学子再念判词:
“薄命红颜入虎口,椒房虚设囚孤女。
吞没周室连城壁,夜奸遗孤清白身。
周女断肠泪悲痛,强绾红妆入顾门。
前室遗子性顽劣,醉逞兽行玷芳魂。
孽胎暗结羞欲死,强掩兽行乱天伦。
财狼父子竟相护,欲堕不能恨更深。
此儿即我亲骨血,孙作儿来掩乾坤!
思来想去许承诺,改名换姓延周氏!”
“唉……”学子三声长叹,声音戚戚切切道:“周氏女原以投奔父亲义弟,能得一处檐下安宁。岂知顾三牲表面待周氏如掌上明珠,却在夜间强闯闺房,污其清白!”
“孤女悲痛欲死,顾三牲却道早已倾慕良久,愿以八抬大桥迎娶她进顾家门。世道惶惶,周氏女孤身一人,无处可栖,只能同意嫁与顾三牲为继妻。”
“若至此,顾三牲能善待周氏女,也算尚有一丝良心未抿。可世事难料,祸出不测……顾三牲与原配所出之子,年方十七,正是气血方刚之龄。自周氏嫁入顾家两年,早已心生欲念,趁着醉酒,强闯椒房,不顾周氏女反抗,做下乱伦之事……”
“父子皆是豺狼行径,周氏羞愤欲死,更是求告无门。为掩家中丑事,顾三牲父子俩跪求周氏女原谅,周氏女心生悲凉,却不想腹中早已暗结孽胎。”
“周氏得知后,欲将孽胎堕去,却被顾三牲强行阻拦……”
台上的学子突然指着寻死周氏,愤怒呵斥道:“既入我顾家门,生是顾家的人,死也是我顾家的鬼!不管你腹中怀的是谁的孩子,都是我顾家的血脉,岂能容你擅作主张!”
演绎周氏的学子双手捧泪,悲声质问:“我父将我托负于你,你父子皆对我做下如此禽兽不如,违逆人伦之事。可恨苍天无眼,未将你二人用雷火烧死!”
演绎顾三牲的学子怒而扬手,见周氏痛不欲生,眸子一转,缓声劝道:“待你生下这个孩子,他便能继承顾家的家业,也相当于继承你周家的家业。待他将来娶妻生子,便让其中一个孩子改姓周,分家而居,替你周家延续血脉,可否!”
周氏绝望的眼中浮起一丝希望,“你当真愿意让后人改名换姓?”
“是我顾家有负于你在前……何况,当年若无周兄所助,我顾三牲也无今日富华,自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家断根绝嗣!”
在顾三牲循循相诱,周氏终于冷静下来,要顾三牲向天起誓,不可反悔!顾三牲无不允,当即照做。
念判词学子在旁出声道:“诸位可信顾三牲的承诺?他心藏虺蜮,暗害义兄一家在前,父子枉顾人伦在后。真能如此大度,将从周家抢来的家产送还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