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天色渐暗,最后一丝晖光已经没入城廓之下,驿馆内外已经点起了灯笼。
宋灵淑用过晚膳,正坐在桌前看书,听见下方传来一阵怒喊声,听着很像萧维膑在生气。
想到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宋灵淑迅速起身,决定下去看看热闹。
驿馆内厅,一声怒吼差点掀破屋顶。
“混账,你干的什么糊涂事!”
萧维膑气得脸色发青,一双眼怒瞪着冯署令,杨主事和王办事怯怯站在一边。萧维膑的眼神扫到旁边,二人立刻转身逃走。
“下官……也是为了不让更多人看见……”冯署令被吓得浑身一抖,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他是真没想到萧侍郎气性这么大。
萧维膑越想越气,大步上前揪住了冯署令的衣襟,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把人领回家中,在他人眼中就是为本官掩盖!”
“污蔑知铨是何罪,你难道不知?你不将人扭送到府衙定罪论处,行事畏畏缩缩,不更易惹人怀疑?”
“如果那女子逃出去大声嚷嚷,本官如何解释,如何解释!?”
“下官知错了!!”冯署令脸色一白,顺着就跪了下来。
萧维膑见冯署令这窝囊样,更觉来气,一把将人甩开。
“萧侍郎!”
宋灵淑一进门,就看着冯署令被甩在地上滚了几圈,冯署令头也不敢抬,直接趴在地上。
萧维膑脸色收敛几分,不悦道:“本官在处理私事,请宋中丞回避一二。”
宋灵淑突然乐了,难得见到萧维膑气到公私不分的时候。
“这是明明是公事,怎么成萧侍郎的私事了……那女子若是污蔑了知铨,合该由来我送到府衙,为萧侍郎作主。可若萧侍郎对那女子做了什么,我这个御史中丞,也必要上奏弹劾一二……”
“本官行事清正,绝不可能误了知铨的差事,与来历不明的女子纠缠不清!”萧维膑气得拍桌,下方的冯署令顿时被吓得浑身发抖。
萧维膑生气可能理解,可气到不分是非黑白,随便责怪他人就有些失去理智。
宋灵淑上前去扶冯署令,瞪一眼萧维膑,气恼道:“萧侍郎觉得冯署令这么做不对,还是被气昏了头?”
“实话与你说,我午时回宣禇署,途经城门口时,便看见了那女子。她口中喊着你的名字,手里拿着一块青绿色玉佩,任谁见了,都觉得这女子在等待情郞。”
“城门口不断有百姓来来往往,还有皇城各衙署的人进出,只需靠近,便能注意到女子的行为。萧侍郎说说,如果在城门口与女子争辩,围观的百姓会相信谁的话?”
“萧侍郎莫一时气上心头,失了判断,白白掉进他人的陷阱中!”
萧维膑被说得全身一震,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两眼有些失神。
“你说得对……我气昏头了……”
宋灵淑给冯署令递去安心的眼神,冯署令面露感激,抬袖擦擦额头上的汗,这才敢站直了身。
“那女子在冯署令家中,并不会有太多人知晓。城门口亥时才落锁,萧侍郎好好想想该如何做,才能消解此事,又是何人为你设下此局……”
萧维膑陷入沉默,脸上怒气消散后,满是愁苦。“到洛阳第二日,我收到渚明送来的帖子,邀我前去赴宴,其中有程家大公—程武,左谏议大夫—韦昫。”
宋灵淑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微微挑眉,示意萧维膑接着说。
萧维膑失神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皱着眉解释道:“渚明是我师长的第一位弟子,在外任差时伤了腿,官途就此断送,后来在丽正书院任教习。他……他不会害我。”
“韦昫与我同年科举入仕,我与他算作同窗,这些年也有书信往来。他之前就向我提过程家,这次程武来见我,说是结交一番,还向我打听东选之事……”
“萧侍郎当日是否有喝酒,还记不记得玉佩是何时丢的?”宋灵淑略一思索,又问。
“我那时确实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昏沉。”萧维膑扶着额头,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当时楼上来了一群舞姬,我头晕眯了一会儿,突然被人撞到手臂。舞姬从我身边走过,见我醒来,便急着行礼道歉。”
“我当时没注意玉佩何时丢,回来之后才发现不见了,以为醉酒时落在了楼里,第二日派人去问,并未找到,之后便再没遇上任何女子。”
萧维膑想此,双眸微亮:“一定是那个舞姬捡走了我的玉佩,舞姬是韦昫的人请来的,玉佩丢失他一定知晓。”
“或许,是他们故意让人偷走你的玉佩。”宋灵淑猜测道。
“哼,肯定是韦昫想算计我!颜行易也是他带来见我,我当时并未答应他任何事,只说到了铨试再作考校。”
“等等……”宋灵淑见萧维膑沉浸在自己的猜想中,好奇问:“你可知韦昫与渚明是何时认识的?”
上一世,渚明这个名字,总伴随着一些风流韵事的传闻。
一个瘸腿的儒雅文士,相貌英俊非凡,惹得洛阳城内众多姑娘心生慕许,桃色传闻与倪一齐不相上下。
只不过,倪一齐为人正派,对于这种事能躲即躲。渚明则不然,时常出入乐坊花楼,与众多女子纠葛不清。
萧维膑不明所以,如实道:“我上回来洛阳时,带诸明结识了韦昫,他们二人才有了往来。说起来,他二人相识已有三年之久。”
回应果不出所料,宋灵淑直直看着萧维膑,“萧侍郎想如何澄清此事?”
萧维膑极为苦恼,“若是寻常玉佩,大不了不认。那玉佩刻有我小字,在一个女子手中,我难以解释清楚……我也不想去见那女子,若私下相见被人知晓,更难说清……”
若不去,女子到处乱说,他一样会惹来一身闲话。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其他人从中澄清,最好拿回玉佩,让女子主动离开。
冯署令办事不劳靠,他也不想让杨主事二人知晓,只能求助宋灵淑。
“宋中丞,此事你看……”
“我替你去见那女子,帮你查清此事!”宋灵淑没有丝毫犹豫,露出一丝微笑,“早在你提起颜行易时,我就猜到有人想算计你,只是没料到会往风流之事上扯。”
“那女子年约二十出头,身形纤细,举手投足间,带着灵动韵律,手腕细而有力,很像常年习舞的模样。”
萧维膑见宋灵淑愿意帮忙,心里陡然一松,听到女子常年习舞,又担忧问:“你是说,女子就是那日撞我的舞姬?”
“未必是同一人,但必定是听从一人之言。”宋灵淑站起身,朝萧维膑道:“我需得提醒萧侍郎一句,你那位好师兄,或许不是你以为的那般好。”
……
东城城门外,宋灵淑朝守卫出示令牌,带着冯署令和六个差役出了东城。
冯署令一路忐忑,领着一行人回德安坊。
路上,宋灵淑看着漕河边上船夫往来,灯火如流莹般掠过,不禁调侃道:“没想到冯署令家资颇丰,住的是德安坊的宅子。”
冯署令正满脑子想着刚才的事,听到宋灵淑的话,哭笑不得,连连摆手道:“祖上颇有能耐,下官顶多混到太官署令一职,在洛阳城里,那是见人就得行礼的小官,与宋中丞相比,是云泥之别。”
“何必气馁,我瞧冯署令办事利索,行事作风也优良,将来必能再攀升一级。”
“哎哟,托宋中丞的福,下官可盼着这一日了。”冯署令顿时红光满面,一扫之前的郁郁不快。
不多时,众人到了一户精致宅院前。
冯署令敲响门,片刻门被打开,里面露出丰腴秀丽的半张脸,
门内的人见到宋灵淑,一双杏眼立刻瞪圆,猛地拉开大门,利落而精准地揪住了冯署令的耳朵。
“冯必泰!你今日要往家里带几个女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