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瑜仿佛才突然想起来,猛地一拍脑门。
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懊恼”的表情:“哎呀!瞧瞧我这记性!老祖宗您可别动怒!您这一提我可算是想起来了!”
他脸上堆满了真挚的歉意,“光顾着怕委屈了师妹,紧赶慢赶地把她的衣物器具首饰被褥送过来,生怕她缺了少了不习惯。那银子……又沉又笨的,我一着急忙慌就给落下了!忘得一干二净,忘得一干二净!老祖宗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糊涂虫一般见识!回头,回头我就差人给送来!保证一文不少,原样奉还!”
他拍着胸脯保证,说得跟真忘了似的,那“诚恳”劲儿几乎让不知内情的人都要信了。
荣庆堂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贾母的胸脯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个一身血污的贾瑜。
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憋闷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贾瑜那句脱口而出的称呼像根尖刺一样,终于扎破了贾母被银子占满的思绪。
“……怕委屈了师妹……”
“……这做师兄的送上的一份心意……”
“等、等等!”贾母猛地抬手,声音尖利地打断了贾瑜还在喋喋不休的“诚恳”保证,浑浊的眼中射出锐利的光,直刺贾瑜,“你方才叫她什么?师妹?”
她目光如电,先扫过被贾瑜这声“师妹”弄得微微低头、脸颊微红的黛玉,最后死死钉在贾瑜身上:“玉儿何时成了你师妹?你哪里又冒出来个师父?满口胡吣!给我说清楚!”
这称呼太过亲昵,又涉及名分伦常,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贾母无法忽视。
堂内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等全都屏息看向贾瑜。
贾瑜脸上那“懊恼无辜”的表情瞬间一收,理直气壮地迎着贾母的目光,声音洪亮、字字清晰:“老祖宗这话就问得怪了!林姑父是谁?探花郎啊!那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我贾瑜,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也承蒙祖宗荫庇、圣上隆恩,侥幸中了个举人,算半个读书种子吧?林姑父那些锦绣文章、治国良策,哪一篇不是煌煌大论?哪一篇不值得我辈学子昼夜揣摩、敬为圭臬?
林姑父难道当不得天下师?
我日日研读林姑父的着述,深受启发熏陶,视林姑父为我学问路上的明灯指路之人,奉为恩师,这有什么不对?”
他挺直腰板:“既然林姑父是我师父,那师父的女儿,自然就是我的师妹!祖宗家法也没说不能这么认师父吧?林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贾瑜说着,竟还转头冲着黛玉,露出了个笑。
黛玉被他这强词夺理又带着点无赖劲儿的“师道尊严”说得又想笑又无奈,心中却也因他这份光明正大的“亲近”而有些微甜意,微微“嗯”了一声,声如蚊蚋,耳根早已红透。
贾母:“……”
她看着贾瑜这洋洋自得、振振有词的模样,再看看黛玉那低头娇羞的反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噎得她眼前发黑,想反驳却被他这番歪理邪说堵得一时无语。
她气得呼吸急促,只能指着贾瑜,指尖发颤,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混账!油嘴滑舌!”
见贾母被噎住,贾瑜转身径直走到黛玉面前。那副刚刚还理直气壮、嬉皮笑脸的模样瞬间收敛,换上了无比的温和与专注,连声音都放得低沉轻柔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她:
“师妹,”他低头凝视着黛玉清澈的眼睛,语气温醇,“刚才可有吓着?东西都给你安妥送来了,缺什么少什么,或者……嗯,”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周围神色各异的主子丫鬟们,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荣庆堂里的人听清。
“在这府里住着,若有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你,或是……觉得哪里受了委屈不方便对外祖说,也别憋在心里。只要往宁荣后街捎个信儿,师兄立时就来!”
他脸上的温柔神色忽地一肃,声音陡然提高:“你记住了!在这四九城里,荣国府也好,宁国府也罢,谁敢让我林师妹掉一滴眼泪,或者皱一下眉头,我贾瑜第一个不答应!到时候,我也不打人,也不骂人,我就——”
他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劲儿,“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荣国府那扇朱漆大门上!我贾八说到做到!”
这番宣言石破天惊!明明是极端狠辣又无赖的威胁。
堂中众人瞠目结舌,鸦雀无声。邢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王夫人捻着佛珠的手都停住了。
王熙凤嘴角抽搐,强忍着扶额的冲动,丫鬟婆子们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贾母被这“撞死大门”的宣言惊得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贾瑜:“你、你……反了!反了!你敢……”
黛玉却的笑意如同解冻的春水,猛地冲破了闸门。
她慌忙用袖子掩住嘴,但纤细的肩膀抑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露出的眉眼弯成了动人的月牙,水光潋滟的眸子里盛满了忍俊不禁的笑意,亮得惊人,连颊边都因极力憋笑而泛起了醉人的红晕。
那句“撞死在大门上”的话,在她此刻听来,简直成了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话。
心里的那点沉重,也被这荒唐却又暖心的“撑腰”冲散了不少。
贾瑜看到黛玉笑了,自己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也得意地笑了。
他脑海里,“深情值+8+8……”的金色数字飘起。
贾母却实在看不下去了!
“滚!”贾母终于爆发了,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杵,发出沉闷的响声,“立刻给我滚出去!贾瑜!老身不想再看见你!现在就滚!给我回去把银子清点好了,日落之前,原封不动地送回来!少一个子儿,我管你是不是举人,定要扒了你的皮!鸳鸯!送客!不,轰出去!”
她气得声音发颤,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再多看贾瑜一眼,就要被气得背过气去。
再让这泼皮待下去,指不定还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贾瑜得了“逐客令”,对着贾母敷衍地拱了下手:“得嘞!老祖宗放心,我记性好着呢!”
最后又不忘朝仍忍不住偷笑的黛玉眨了下眼睛,做了个让她安心的口型,然后才在鸳鸯和几个膀大腰圆、恨不得立刻将他扔出去的婆子“簇拥”下,施施然,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荣庆堂。
仿佛他是刚刚打了场胜仗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