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我一声令下,无数侍从一拥而上。而叶澜只是用指尖轻叩了下座椅边缘,众人的动作骤然停住。叶澜随即抬眼,那眸底的墨色像是淬冰一般,与我对视的刹那,空气里好似有无数的丝线被突然拉直。
“想活命的都乖乖别动,你们可不是本帝的对手。”叶澜笑着说道。
我的指尖已悄然凝聚太初灵焱,“叶澜,你当本帝是你的属下,想劝就劝?”话音未落,我手腕一翻,太初灵焱如离弦之箭射向叶澜面门。火团划破空气的瞬间,殿内温度骤升,梁柱上的雕花仿佛都在滋滋冒烟。
而此刻叶澜竟坐着一动不动,只是抬手屈指一弹,一道墨色道韵从指尖涌出,像是泼墨入江,瞬间化作半道屏障。两团能量在殿中猛烈相撞,只听“轰”的一声,产生的巨大气浪同时掀翻了在场众人。
我被这一击震得虎口发麻,那墨色道韵看似柔和,撞上灵焱之时却如钢似铁,不仅没被焚毁,反而将我的灵焱寸寸碾碎——这绝非寻常修为能做到的。
叶澜缓缓起身,袍角扫过地面的碎瓷,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焱帝的火气还是这么旺。”他语气平淡,眼底却藏着锋芒,“只是不知这火气,能不能撑过本帝三招?”
“狂妄!”我怒极反笑,掌心再次腾起灵焱,这次的火焰边缘泛着诡异的青蓝,“真动起手来,我未必输你!”
“哦?”叶澜眉峰微挑,周身的墨色道韵愈发浓郁,竟在身后凝成半尊虚影,那虚影手持长剑,剑尖直指我的眉心,“那就试试?”
此时的空气更加凝固,侍从们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叶澜身后的二人也绷紧了脊背。我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上,方才对轰的余波还在我的经脉里乱窜,那股沉凝的墨韵比我的太初灵焱更胜一筹。可恶!叶澜这混蛋的实力的确在我之上。
“不必试了。”我猛地收了灵焱,手背青筋暴起,“道不同,不相为谋。叶澜,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
叶澜看着我紧绷的侧脸,忽然低笑一声:“怎么?怕了?”
“怕?”我霍然起身,声音陡然拔高,目光扫过殿门,“来人!”
“在!”守在门外的亲卫应声而入,甲胄碰撞声撞碎了最后的僵持。
我指着叶澜,一字一顿道:“送客!”
叶澜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袍角的灰尘,墨色道韵却在他指尖绕了个圈,显然没把亲卫放在眼里。“焱帝这是要赶我走?”他抬眼望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可我若是不想走呢?”
亲卫们瞬间拔刀,刀锋映着窗棂投下的光斑,在地面织成一片晃动的冷网。而我掌心的灵焱虽已收起,指节却捏得发白,“叶澜,你究竟要如何!”
叶澜也缓缓起身,“焱帝,本帝此行确实是来劝和你与惊鲵二人,只要你愿罢兵言和,本帝不光会为你去天道宫那头说辞,就连我溪域北部,本帝也可赠予你手。”
我反问道:“你会有这么好心?”
“本帝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如今繁域已成鬼城,本帝调停你与惊鲵的代价便是要取下这整片繁域。这笔买卖划不划算,你自己掂量即可。”叶澜一脸惬意地说道,说完便将统率溪域北部的听雨令扔到我的手中。
我负手而立看着叶澜,我原以为自己如今的实力在格兰天域已经无出其右,唯一的对手就剩下那惊鲵,但没想到却突然冒出这叶澜。更何况他的实力确实在我之上,并且此人对调停之事势在必得,定然有所倚仗,这笔买卖我也不算亏,不如借坡下驴。
于是我开口道:“本帝今日就看在你叶澜的面子上,答应罢战。只是你需跟那惊鲵说清楚。今日起,烬域与你溪域,及天道宫分地而治。你二人之势力若再犯我烬域领土,休怪我叶晚舟与尔等不死不休!”
叶澜笑着拍了拍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的锐利:“焱帝大人果真识大体,本帝佩服。”
随后,他视线扫过殿内僵立的侍从,最后落回我身上,“既然边界已划,往后井水不犯河水,此事言尽于此,不送。”他抬手理了理腰间的那块传魂玉,话音未落,身后的二人已上前一步,三人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殿内,只留下空气中残存的冷香。
此时黄鲲鹏开口说道:“兄弟,叶澜此人着实神秘,且周身威压丝毫不逊色于你。你做此决定,必然有你的打算,大哥不会多问。”
我背身站在殿中,听到大哥的声音在身后落下,我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残留的灵焱余温,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大哥,格兰天域的水,比我想的还深呐。”
我侧过脸望向殿外,云絮轻飘的模样丝毫冲淡不了语气里的沉郁:“如今战端暂歇,可你我谁都清楚,这不是结束,早晚还会有新的祸端。下界旧部等我数年,眼下有你与青鸾坐镇,我正好趁这空当,回去看看他们。”
大哥上前一步,厚重的手掌按在我肩上,郑重地说道:“兄弟放心,我定会把北部的子民安置妥当,也会时刻盯着天道宫和听雨斋的动向,有事及时传音与你。”
我转过身,看着他鬓边新添的几缕白发,忽然笑了笑:“哈哈,大哥就是大哥。弟弟这就动身,迟则生变。”说罢,我眼神一凝,瞬间破开虚空,“大哥,待我从下界归来,咱们届时再看看,这格兰天域到底跟谁姓!”
话音刚落,我便踏进虚空裂缝,待虚空将我身形完全裹住的前一秒,我听见大哥的声音穿透光层说道:“兄弟,一路保重!”
刹那间,我便回到了苍澜大陆——琼华城。只见虚空裂缝在我身后迅速闭合,衣摆的金线还沾着异界的流光,我抬眼望去,琼华城的风正好卷过影阁门前的石狮子,将我袍角的红吹得猎猎作响。
“那是……”有人低呼。
我踩着虚空落下的瞬间,红袍扫过白玉阶,鎏金云纹时而化作游龙,时而凝成飞鹤,看得周围的几个孩童都张大了嘴巴。影阁的朱漆大门在我面前无声滑开,门内侍者刚要躬身,就被我抬手止住。
“不必通报。”我的声音带着刚破开虚空的微哑,却足够让门前的议论声陡然静了下去,“小伙,告知楚盟主,旧人来访。”
琼华城百姓的目光还黏在我红袍上的鎏金云纹上,有人瞪大了双眼,有人紧捂着嘴巴,还有人拽了拽同伴的袖子:“看那料子,看那灵力波动……此人莫不是上界来的仙人……”
身后的议论声越来越远,我望着影阁数十座高耸入云的楼宇,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心中惊叹道:“如今的影阁,倒真成了苍澜大陆的地标了,就是比起上界的建筑,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哪位是盟主的旧友,先让老夫瞧瞧。”那道熟悉的声音裹着酒气从暗影里飘出来时,我指尖的灵力猛地一颤。多少年了,这带着醉意的沙哑嗓音,哪怕混在千军万马的嘶吼里,我也能清晰辨出。
只见暗影中那人踉跄着走出,青灰色的袍子沾着酒渍,头发乱糟糟地用木簪别着,手里的酒葫芦晃悠着,眼看就要坠地。可当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看清我时,那葫芦“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琼浆玉液泼洒了满地,空气中瞬间弥漫开辛辣的酒香。
“是晚舟吗……”他声音发颤,像是不信自己的眼睛,往前踉跄两步,差点被门槛绊倒,“难不成……是老夫眼花了……”
我喉头一哽,膝盖早已不受控制地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声音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字句:“师父!徒儿不孝……让您老人家等了徒儿这么久!”
地上的酒液还在蔓延,映出我模糊的影子。师父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天,终于落在我头顶,满是老茧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没说话,可那声压抑的喘息,比任何斥责都让我心疼。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喃喃着,忽然一把将我拽起来,力道大得不像个醉汉,“快让师父看看,这些年胖了没?”
我刚被师父拽起身,眼眶还热着,抬头就看见他鬓角的白发比记忆里密了太多,背脊也微驼着,哪还有当年威风的模样。
我喉头一哽,忍不住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声音发颤道:“师父,这才数年未见,您怎么……怎么老得这么快……”
鬼老拍开我的手,却在转身时悄悄抹了把脸,笑声里带着几分沙哑:“说来话长,哈哈哈,不提这个,快随师父进来。”
说着,鬼老就拽起我的胳膊往内堂走去,路过门口时,看都没看两个守卫,抬脚就踹向面前那人。只听那守卫“哎哟”一声后,躺倒在地,手中的长戟也“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滚蛋!”鬼老眼一瞪,“没看见老夫徒弟回来了?别在这挡路碍事!”
被踢的守卫捂着肚子,眼泪都快下来了,委屈巴巴地嘟囔:“鬼老糊涂了不成!凭什么为了他踢我?我可守了三年的门……”
旁边另一个守卫赶忙又伸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压低声音骂:“你小子才糊涂了!你好好想想鬼老的徒弟是谁!”
被打的守卫愣了愣,忽然瞪圆了眼睛,嘴唇哆嗦着:“难道……他就是全苍澜大陆……唯一前往上界的……叶晚舟!”
我跟着鬼老往里走,听见身后的惊呼声,脚步顿了顿,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我的名气已然如此。鬼老见状,立刻回头扯了我一把,语气嗔怪道:“走了,磨磨蹭蹭的!”他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却比记忆里暖了许多。
穿过几座飞檐翘角的楼宇,雕梁画栋间还留着当年我亲手刻下的符文,只是如今已被层层灵力滋养得愈发莹润。转过最后一道回廊,议事大厅的大门豁然敞开,殿内悬着的“镇苍澜”匾额在日光下泛着暗光。
“都给老夫出来!”
鬼老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梁上尘灰簌簌落下,竟真有几分狮吼功的气势。话音未落,几道身影已从偏殿疾步而出。
“鬼老,怎么了?”钱老拄拐率先现身,银须在胸前飘拂,看清我时突然顿住,拐杖“咚”地戳在地上,“这……这红袍鎏金……”
多年未见,绝天与破天二人仍是一黑一白的劲装,待他们看清我的眉眼时,同时跪下拱手说道:“参见尊主!”泽天与弑天此时也闻声赶到,见到我时二人呆立当场,身体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随即同时跪下拜见。
最后赶到的是楚知意,她一身碧色裙摆,发间别着我送的玉簪,脚步在门槛处踉跄了一下,手中的药锄“哐当”落地。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眼底的惊愕迅速漫成水汽,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我刚要开口,她已扑进我怀里,带着药草清香的发丝扫过我的颈窝,哽咽声碎在红袍上:“你还知道回来……叶晚舟,你这个混蛋……”
我抬手搂住她的肩,才发现她已清瘦了许多,我用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水:“我回来了,知意,对不起。”
众人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上界的事。钱老拉着我的手不肯放,绝天、破天忙着让人备酒设宴,泽天翻出尘封的舆图要跟我讲这几年影盟的变化。知意站在我的身侧,指尖悄悄勾住我的衣袖,像是怕一松手我又会消失一般。
喧闹声渐歇时,我目光扫过厅内,终究少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我转向鬼老,声音轻了几分:“师父,幽老和冥老呢?怎么没见他们?”
方才还眉飞色舞的众人突然沉默了,师父转过身去,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们两个老家伙……两年前就走了。”
“走了?”我心头一沉,追问道:“他们是去云游了吗?”
“是去了就回不来的地方。”鬼老叹了口气,银须颤了颤,“当年你走后,黑风谷的怨灵暴动,幽老为了护着谷里的百姓,耗尽了毕生灵力;而两个月后,冥老在平定灵奥叛乱时……中了淬毒的暗箭,没能撑过去。”
知意的指尖猛地收紧,我低头看她,她眼圈通红,却咬着唇没说话。厅内的空气瞬间凝重下来,我望着鬼老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当年冥老、幽老对我的帮衬。
“他们……葬在哪?”我低声道。
“就在后面的英烈祠中。”鬼老转过身,眼眶通红,“他们临终前还念叨着,说你要是回来了,一定要告诉你,影盟……一直都在。”
我抬手示意众人散去,随后独自一人提着一盏白灯,缓步走向英烈祠。祠堂内烛火摇曳,牌位上的名字在火光中明明灭灭,为影盟捐躯的战士名字赫然在列。我将带来的酒水洒在地上,双膝跪地,指尖一一抚过冰冷的牌位,哽咽道:“诸位,安息吧。”
夜色渐深,祠堂内只剩下烛火的噼啪声。我保持着跪姿,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不知过了多久,肩头忽然一沉,一件带着厚实的外衣披了上来。
“傻孩子,在上界也这么跪着?”师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又带着几分心疼。
我抬头望向师父,见他手里托着两个玉盒,“徒儿,这是四大灵瑞‘黑曜玄武’和‘流辉龙蟒’的精元。”他将玉盒放在我面前,“黑曜玄武的水之力能护你周全,防御无双,是武亮老祖历经艰辛所得,托我转交与你。至于这流辉龙蟒……”
师父顿了顿,指向另一个玉盒:“它最大的能力就是可以助你穿梭时空……师父当年在过去、未来奔走,靠的就是它。”
他抬眼看向牌位,声音低了下去,“但使用这时空之力代价极大,每次动用,都会严重折损根基,且不可逆转。若不是为师天资尚可,机缘不断,恐怕也早已成了黄土一堆。”
我捧着两只玉盒,只觉入手滚烫,仿佛里面封存的不仅是精元,更是沉甸甸的嘱托。“师父……原来您是因为它才衰老至此……”
“拿着。”他按住我的手,目光坚定,“我们这群老家伙用命护着的东西,你得守住。必要时,这精元能帮你扭转乾坤,但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碰流辉龙蟒的力量。你师父我,也只用过三次。”
“什么!?”我指尖捻着流辉龙蟒精元的玉盒,听着师父的话,忽然想起他鬓角那簇比雪还白的发丝。
“头回用,纯是新鲜。”师父灌了口烈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那会儿师父还年轻,在遗迹历练时得到此精元,刚摸着点时空之力的门道,就想回前四十年前看看,年轻的师娘在河里洗澡是啥模样……”
“那师父见到师奶奶了吗?”我笑着问道。
他忽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点少年人的顽劣,随即又被苦涩压下去:“嘿嘿……回去倒真见着了你师奶了……不过到了第二天一睁眼,就有些不对劲了。你师父我见了石头喊‘兄弟’,见了飞鸟就追打,跟个疯子似的。”
“后来呢?”我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后来?”他挑眉,眼里闪过丝厉色,“疯疯癫癫时让人盯上了,都觉得我好欺负,追着师父我砍了半个月。也是我命大,慌不择路闯进个秘境,误打误撞得了些机缘,才算把神智拉回来几分。清醒那天,躺在秘境出口,望着老天感叹,这破力量,真不是好东西。”
酒壶重重顿在桌上,震得烛火跳了跳。“于是第二回,我赶忙使用时空之力从过去回到现在。”他声音沉下来,“可当我回来之后,十几岁的少年变得像花甲老人一般……但这还不可怕,更可怕的是你师父两次使用时空之力,竟创造出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什么世界?”我接着问道。
师父转了转眼珠子,撅嘴说道:“那里也有个你,有个我,连你师奶奶炖的汤都一个味,最让人心惊的还在后面。那世界的‘我’,不知咋的就闯过来了,他也有那个流辉龙蟒精元,见面就问,‘你咋比我老这么多’?”
师父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两个‘我’杵在一块,天地都跟打摆子似的,灵脉滋滋直冒火星子。没法子,我只能再动那精元,把你另一个世界的师父再送回去。”
“送完他,我咳了半个月的血,修为也全部丢失。你说说,这哪是用力量,这是拿命填啊,好了不说了,你师父我该回去休息了。”师父挠了挠头便准备离去。
烛火映着他苍老的脸,我忽然懂了——所谓时空之力,从来不是什么好玩的法术,而是柄双刃剑,一边连着过往与未来,一边,连着自己的骨血与性命。烛火在风中轻轻晃动,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一老一少,一跪一站,沉默里藏着千言万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