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堂的木窗敞开着,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青瓷碗沿上,映得碗里的灵米粥泛着温润的光泽。武亮老祖捧着大碗,呼噜噜喝了半口,放下碗时胡须上还沾着几粒米,却毫不在意地用袖子一抹,随即夸赞道:“晚舟,如今在咱们下界,说你是古往今来第一人,怕是没人敢不服。”
我正给知意夹了块清蒸灵鱼,闻言笑了笑说道:“老祖休要打趣晚舟,当年您纵横灵奥大陆时,晚舟还没出生呢。”
“那能一样?”老祖瞪眼,拿起桌上的酱肘子啃了一大口,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我跟你师父那会儿,能一拳打碎块碎星玄铁就敢称好汉;你倒好,一指破了老夫的五指定苍寰,肉身硬抗太初流光掌——这要是传出去,那些自诩为l‘下界至尊’的老东西们,怕是得找块地缝钻进去。”
知意在一旁抿嘴笑,用帕子替我擦了擦指尖的油渍:“老祖所言极是,晚舟能有如今的本事,可万万离不开老祖的功劳。”
老祖捋着胡须朗声笑道:“知意这丫头,说话就是中听!跟晚舟你夫唱妇随的模样,老祖我看着就舒心。”
知意闻言脸颊微红,往我身边靠了靠。老祖看向我,眼底里带着几分探究,“晚舟,你如今在上界的实力,排到哪一步了?”
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雾氤氲中勾了勾唇角:“不大好说,毕竟上界能人辈出。”
老祖焦急地说道:“你小子,跟老祖我还卖关子,快些快些!”
“若真要论起来,能排个前三吧。”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话音刚落,老祖就拍着大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小子还敢在老祖面前藏拙!前三?依我看,上界第一吧!”
知意嗔了我一眼,却忍不住弯了嘴角,我也朗声笑了起来。待笑声渐歇时,老祖用指节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神色也收了几分笑意。“你小子别光顾着乐,上界前三的名头听着风光,可越是站得高,越得攥紧心思——这世上可从来没有真正的‘无敌’。”
我放下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静静听着。知意也收了笑意,悄悄往我身侧又挪近了些,目光落在老祖脸上。
“再说另外那三大界域,谁知道里头藏着多少能够翻江倒海的角色?你啊,别总守着眼下这点地界,等日后空闲了,也该去闯上一闯。”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沉得带着几分期许,“此举不是为争什么名利,而是得让自己知道,天到底有多高。”
知意这时轻声接话道:“老祖说得是,晚舟确实是该出去看看。”
我望着她笑了笑,随后又转向老祖,拱手道:“老祖的话,晚舟记在心里了。等手头上事了,我定去三大界域走一遭,到时候回来,再陪老祖喝一坛好酒。”
老祖闻言,当即眉开眼笑,又抓起一块酱肘子:“这才像话!哈哈哈哈……”
酱肘子的油香混着灵米粥的温润,在膳堂飘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老祖从当年抢灵草的糗事,说到下界新冒头的几个好苗子,胡须上的米粒落了又沾,却半点不影响兴致。我和知意偶尔搭话,听他谈论这些年的趣闻,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把我们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直到日头擦着山尖,知意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我才笑着起身:“老祖,时候不早了,我和知意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老祖正啃着最后一块骨头,闻言摆了摆手,嘴上却不饶人:“急什么!再多陪老祖喝两盅……罢了罢了,看你媳妇在这,不拦你们了。”他顿了顿,又叮嘱道,“去三大界域前,务必来跟老祖我说一声!”
我应了声“好”,随后扶着知意走出膳堂。晚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过来,知意往我身边靠了靠,指尖轻轻攥着我的袖口。一路无话,待回到影盟时,天边已染了暮色。
我扶着知意坐下,又替她倒了杯水,才松了口气躺在床上,全身上下都透着放松。知意坐在床边,指尖轻轻划过我的手背,开口道:“晚舟,如今你还有什么事没放下吗?”
我侧过身,望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伸手轻轻覆在上面,声音放得柔缓:“如今上界安宁,下界安逸,我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看你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知意闻言,忍不住笑出声,俯身抱了抱我,温热的气息落在我耳边:“傻样,生孩子也不用你费力气。你回下界已近两月,该忙什么就去忙,别总围着我转。”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尖,眼底满是笑意,“说不定你下次回来,孩子都已经会叫爹了。”
我揉了揉知意的脑袋,温柔地说道:“夫人只需安心养胎就好,外面的事不用你挂心。快躺好歇息,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知意顺从地往被子里缩了缩,还不忘拉了拉我的衣袖:“好,那你也早点睡。”
我替她把被角压严实,看着她呼吸渐渐平稳,自己刚准备入睡,屋外突然传来下人的呼喊声:“盟主!大事不好了!鬼老他……他快撑不住了!”
我闻言浑身一僵,心头像被重锤砸了一下,随即猛地起身。知意也被这呼声惊醒,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声音带着慌乱:“晚舟,鬼老怎么了……我们快一起去看看!”
我镇定地扶好知意:“知意你别乱动,赶紧俯身躺好,鬼老的事情我去处理就够了,听话。”见她还想争辩,我又补了句,“你和孩子平安,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别让我分心。”知意咬着唇点了点头,我替她掖好被子,转身抓起外袍就往跑去。
等我赶到鬼老住所时,门内外早已围满了影盟的弟兄,有人红着眼眶,有人低声抹泪,往日里肃静的院子,此刻满是压抑的气氛。众人见我来,立刻让出一条道来,钱老哽咽着说道:“盟主!您快看看鬼老吧!”
我拨开围拢的人群,快步冲到床前,见鬼老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摸不到,当即屈指抵在他的眉心,强大的木之灵气顺着指尖缓缓注入他体内。灵气游走间,我能清晰感受到鬼老经脉里的生机如残烛般摇曳,我只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延缓生机消散的速度。
“师父!师父!”我一边俯身轻唤,一边持续输送着灵气。片刻后,鬼老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昏沉却精准地落在我脸上,声音轻得像风中飘絮:“晚舟……你来了……师父终于等到你了……”
我心头一紧,赶紧握住他冰凉的手,膝盖抵在床榻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沙哑:“师父,都怪徒儿这些日子只顾着陪知意,没常来看您,让您受苦了……”
鬼老闻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用尽力气抬了抬手,轻轻挥了挥:“傻孩子……不怪你……”他顿了顿,呼吸愈发急促,眼神却清明了几分,“让大家……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周围的弟兄们早已红了眼眶,听到这话纷纷强忍着眼泪点头,钱老带头轻轻退了出去,其他人也陆续跟上,最后将房门轻轻带上,把屋内的空间留给了我们师徒二人。
屋内瞬间静了下来,只剩鬼老微弱的呼吸声。他望着我,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不舍,还有几分释然:“晚舟……老夫疯疯癫癫一生……没想到临了……却还能清醒这么一段时日……”
我握着鬼老的手更紧了些,喉间发堵,想问的话也堵在了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师父……”
鬼老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微弱却异常清晰:“好徒儿……你猜得没错……是师父把精元给你才……”
“师父!”我猛地攥紧拳头,眼眶瞬间红了,“您怎能这么做!您的身子……”
“别打断师父……”鬼老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气息又弱了几分,“我这一辈子……已经活够了……这些日子……总想起你少年时的模样……还有琳儿、胖刘、梦希……”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那些久远的时光,“如今……老夫的身边……就只剩你一个了……但老夫不后悔……这辈子……能看着你从毛头小子……长成如今的模样……值了……”
他喘了口气,眼神渐渐变得悠远:“我也该……是时候去另一个世界……找幽老、冥老那两个老家伙……喝酒了……”
我的眼泪滴落在鬼老冰凉的手背上,我哽咽着攥紧他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师父,您放心……徒儿一定好好活下去,定会照顾好知意和孩子,守住影盟……若有来世,我们还做师徒,这次换我护着您!”
鬼老的眼角也泛起湿意,他吃力地抬了抬眼,望着我轻轻点头,气息愈发微弱:“傻徒儿……师父能寿终正寝,该知足了……”他顿了顿,喉间滚了滚,才续道,“我走后,不要悲伤……也不要风光大葬,我喜欢安静……以后给我的牌位上……常倒几壶好酒,就够了……”
说着,他忽然眼神一凝,像是想起了什么,用尽力气扯了扯我的衣袖:“把……把龙蟒精元的玉盒……拿出来……”
我心头一紧,赶紧从纳戒取出那只玉盒,小心翼翼递到鬼老的面前。鬼老将手指颤巍巍地覆在玉盒上,掌心泛起微弱的光,只见玉盒里渐渐透出金光,在他灵力的牵引下,缓缓飘出盒外,在空中盘旋两圈后,竟慢慢凝结成一块温润的玉佩。
“咳……”
鬼老咳了一声,却依旧盯着玉佩,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块……传魂玉……是师父最后……送你的东西……你能借用一次……精元的力量……而不损耗你自身……”话音未落,他的手掌突然垂落,掌心的光芒瞬间熄灭,那双望着我的眼睛,也终于缓缓闭上。
我跪在床榻边,眼泪汹涌而出,却又不敢哭出太大声来。屋外的风卷着暮色吹进来,掀动了帐帘,也吹走了屋内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我握着传魂玉的指尖微微发颤,玉上还残留着鬼老最后的余温,恍惚间,曾经的许多画面如潮水般涌进脑海。
师父疯癫一生却对我尽其所有,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为我筹谋——怕龙蟒精元招来他人觊觎,竟耗尽最后灵力把它凝练成普通的传魂玉,连护我周全的心思,都藏得这样深。
我的眼泪砸在玉面上,晕开细小的水痕。我抬手抹掉泪渍,右手凝起一缕柔和的灵力,指尖轻抵玉佩表面。只见灵力缓缓游走,“鬼老”二字的轮廓渐渐浮现,笔画间带着我抑制不住的颤抖,每一笔却又格外郑重。
刻完最后一笔,我将玉佩收好,起身走到门边推开房门。屋外的弟兄还在守着,见我出来,纷纷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担忧与肃穆,我压下喉间的哽咽,郑重地说道:“诸位,鬼老他……寿终正寝了。”
人群中瞬间响起低低的啜泣声,钱老红着眼眶上前一步:“盟主,那发丧之事……”
“鬼老临终前有嘱托,不喜风光大葬,只求安静。”我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语气坚定地说道:“即日起,影盟所有事宜暂停三日,影盟之人皆需为鬼老发丧。此事无需广而告之,若有愿祭拜之人必然欢迎;不愿来的,也不强求。”
众人闻言,纷纷躬身应道:“遵令!”
我看着他们强忍悲伤的模样,又补了句:“钱老,后续的丧仪安排,就劳烦你了。”
钱老眼眶通红,却用力挺直了脊背,双手抱拳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却格外坚定:“盟主放心!属下定会把丧仪办得妥帖!”
他直起身,转头看向身后的弟兄们,朗声道:“传我指令,自今日起,影盟上下全员为鬼老守灵三日,期间禁酒禁乐,以示敬重!”众人齐声应和,声音里满是肃穆。
三日内,影盟的礼堂烛火长明,往来祭拜者络绎不绝。苍澜大陆与灵奥大陆有过交集的势力家族、大小王国,皆派人携礼前来,连往日里鲜少露面的隐世宗门也遣了代表。
待到第三日傍晚,下葬的时辰已至。我攥着那块刻着“鬼老”二字的传魂玉,径直站在棺椁前,山风卷起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儿,像是在送别。待时辰已到,我抬手凝起一团柔和的灵焱,随即缓缓将灵焱递到棺椁上方,一字一句敬重地说道:“师父,一路走好!”
灵焱没有寻常火焰的灼热,只裹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缓缓舔舐着木质棺身。鬼老的身影随着棺椁一同在火光中渐渐虚化,最终化作细碎的灰烬,在风里轻轻打旋。
我抬手凝出一道灵力,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灰烬拢在一起,缓缓收入早已备好的玉制骨灰盒中——玉盒温润通透,是我特意寻来的暖玉,只盼师父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安稳。
待骨灰盒放入墓中,我亲手填上最后一抔土,随后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众人。他们的眼底布满血丝,衣袍上沾着纸钱的碎屑,却依旧挺直着脊背。我压下心头的酸涩,声音温和地说道:“诸位这三日辛苦了,都早些回去歇息吧,影盟明日恢复如常。”
众人闻言,纷纷躬身应道:“盟主保重。”我微微颔首,知意这时缓步上前,轻轻挽住我的手臂,我们二人并肩转身,在众人肃穆的目光中,一步步往住所走去。
待我们回到房间,屋内还留着知意睡前熏的安神香。我从怀中取出那块传魂玉,玉面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我将玉佩轻轻放在知意的掌心说道:“知意,这块玉佩是师父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它潜藏着穿越时间、空间的能力,你若是遇到危险,此物定能护你周全。日后你若用不上,便留给我们的孩子。”
知意握着传魂玉,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字,眼眶微红地说道:“晚舟,你准备要离开了吗?”
我缓缓点了点头应道:“是的。鬼老这一走,我忽然想明白了许多。我想守护的东西太多——你、孩子,还有这方安稳的天地。可若我没有足够的实力,这份守护终究是泡影。”
我抬手握住知意的手掌,眼底满是坚定,“所以我决定,一定要另外三大界域闯一闯,我不为争什么,只是想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护住我想护的一切。”
知意听到我的话,没有再追问,只是缓缓抬起头,眼底盛着温柔的光,像浸了月光的湖水。下一秒,她轻轻往前一步,伸手环住我的腰,脸颊贴在我胸口,声音带着几分轻颤却格外坚定:“我知道拦不住你,也不会拦你。”
她仰起头,指尖轻轻拂过我眼角的红痕,随即踮起脚尖,在我唇上落下一个轻柔却滚烫的吻。那吻里藏着不舍,藏着信任,还有满满的牵挂,让我心头瞬间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去吧,我支持你。”她松开手,却依旧握着我的掌心,目光清亮地望着我,“我和孩子就像水里的鱼,守着这片安稳的水域就好;而你是天空的鸟,生来就该飞得更高。”
她顿了顿,抬手替我理了理衣领,指尖带着细腻的温度:“我会在这里好好养胎,等你回来。你不用急着赶路,也不用快点变强,我只希望你能健康平安,哪怕多花些时日,哪怕只是偶尔传个消息回来。”
我望着她眼底的期许,心头一紧,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温柔:“知意,这次我一定早点回来,到时候,咱们一起教他认字读书。”
知意在我怀里轻轻点头,手臂也收得更紧了些。烛光摇曳,将我们二人相拥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悄悄攒着往后重逢的念想。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