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到名的几个监生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说出辩解的话。
典吏们手持黑漆水火棍,像押解犯人似的,将几人拖到明伦堂前的石阶下。
“啪!”
第一记板子落在蓝衫监生的臀腿上时,整个院子都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监生死死咬着袖口,额角青筋暴起,忍着没有痛叫出来。
“祭酒大人!”
后排突然冲出个瘦高监生,扑通跪在青石板上:
“陈师兄他们买的只是八股范文,并非什么格物笔记啊!”
话音未落,典簿厅的掌簿已厉声喝道:
“放肆!祭酒面前岂容喧哗!”
宋讷负手立在辟雍碑前,玄色官袍衬得他面色愈发阴沉。
板子声有节奏地回荡着,混着受刑者压抑的闷哼。
血腥的气味渐渐弥漫开。
有个年轻监生突然弯腰干呕起来……
“十五!”
啪啪啪很快打完。
随着最后一记板子落下,挨打的监生们像破布口袋般瘫在地上。
狼狈不堪,斯文扫地。
但神情,却没有屈服,仍是复杂,眼底透着隐忍的不满……
“都瞧见了?”宋讷微哑的声音,像钝刀刮过磨石,“再让老夫发现谁私藏禁书——”
他捡起地上的一本《科学院讲义》,刺啦一声撕成两半,“便如此书!”
人群中有个贡生红了眼眶。
他省吃俭用三个月,才换来一本手抄笔记,怕搜查,此刻正缝在寝衣夹层里……
旁边一个监生,偷偷攥紧了袖中的纸片——他昨夜刚誊抄的八股口诀……
宋讷冷冷地扫视他们,沉声道:“背书!先背两遍《大学》!”
另一头,打完了板子,典簿厅的差役们又如狼似虎地冲进号舍。
竹篾编织的箱笼被粗暴掀开,青布包袱“哗啦”抖落一地。
书本被翻得乱七八糟。
倒也确实有些藏在《四书章句》夹层里的笔记纸页,“簌簌”飘出……
一旁的书吏,忙着记下信息,却也忍不住摇头叹息……
过了阵子,差役们查完了回来,阳光已逐渐炽烈起来。
国子监的学生,还在日头底下罚站,齐声背着书。
被迫抬高的洪亮声音之中,夹杂着说不清的愤恨……
宋讷抬了抬手。
念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讷拿过号舍中搜查出的名单,举了有一臂之远,微眯着眼念起来。
“张显。”
被点到名字的监生浑身一颤,额头渗出冷汗,却不敢不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李崇。”
“刘文焕。”
“……”
每念一个名字,堂下的气氛便更静默一分。
被点到的人面色惨白,未被点到的也低垂着头,不敢与祭酒对视。
宋讷冷笑一声,抖了抖手中的名单,声音如冰:
“尔等私藏科学院笔记,暗通外学,悖逆师道——
今日,便叫尔等知道,国子监的规矩,不是摆设!”
他一挥手,早已候命的差役立刻上前,将第一批被点名的五名监生拖至刑凳旁。
“啪!”
第一记板子重重落下,张显闷哼一声,手指死死抠住凳沿,指节泛青。
“啪!啪!啪!”
竹板击肉的闷响在明伦堂前回荡,每一下都像是砸在所有监生的心上。
有人闭眼不忍看,有人咬牙攥拳。
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五杖过后,张显的斓衫已渗出血痕,可他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宋讷眯起眼,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张显,你可知错?”
张显缓缓抬头,嘴角竟扯出一丝冷笑:
“学生……不知何错之有。”
“敢尔!放肆!”宋讷怒喝,“再加五杖!”
“啪!啪!啪!”
板子落得更重,张显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可他眼睛泛红,眼神却愈发倔强。
堂下监生中,不知是谁先低声道:“欺人太甚了……”
紧接着,议论声如涟漪般扩散——
“凭什么打人?!”
“笔记而已,又不是谋逆,何至于此!”
“宋祭酒是要逼死我们吗?!”
宋讷猛地回头,目光如刀扫过人群:“谁在聒噪?!”
监生们瞬间噤声,可眼中的愤恨却再也压不住。
就在这时,后排一名瘦高监生突然推开人群,大步走到刑凳旁,冷冷道:
“祭酒要打,就连我一起打!”
众人哗然——是陈瑜!
国子监正义堂,就是一年级,的刺儿头!
宋讷怒极反笑:“好!好!今日,老夫就要为国子监清理门户!”
他一挥手,差役立刻按住陈瑜。
“啪!”
第一板下去,陈瑜闷哼一声,却猛地抬头,嘶声道:
“国子监连学问都要禁锢,还谈什么教化天下?!”
“啪!”
第二板。
他龇牙咧嘴,却没有丝毫惧色,大声喊道:
“酷吏也能做祭酒?!你不过是开济之流!
今日责打我们,明日史笔如刀——公道自在……人心!”
宋讷面色铁青,暴喝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板子如雨点般落下。
陈瑜的声音却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乎成了嘶吼——
“退学!老子要退学!”
这一声,如惊雷炸响。
全场都死寂了片刻。
许多学子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震撼。
这条路,代价太过高昂,他们大部分人,可从来没有想过……
“好!好得很!”宋讷气极反笑,想了想又笑了出来,“哈哈哈!”
他指着陈瑜:“老夫看你是昏了脑壳!不,你的脑袋就没灵醒过……”
陈瑜趴在地上,用两手支起身子,冷哼一声:
“要不是家父非要我进来,谁稀罕来这破地方?”
宋讷眼神阴鸷地盯着陈瑜,冷笑道:
“退学?你以为国子监是市井菜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堂下监生见事态愈发不可收拾,纷纷跪地求情——
“祭酒息怒!陈瑜只是一时糊涂!”
“求祭酒开恩,饶过他们吧!”
“他们知错了!”
方才一同受刑的刘文焕,也挣扎着,从刑凳上滚下来,踉跄跪地:
“祭酒,陈瑜性子刚烈,绝非有意顶撞,学生愿代他受罚!”
“都闭嘴!”宋讷一声厉喝,全场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