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晚风,裹着桂花香溜进广智侯府。
陆知白刚踏过门槛,就听见东廊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响。
循声望去,三岁的陆清岱盘腿坐在石凳上,抱着一个小金算盘,藕节似的手指把算珠拨得叮当作响。
金丝穗子垂在她圆滚滚的腿上,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金光。
“爹爹!”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算盘一扬,几粒桂花落在算珠缝隙里,
“宝宝在算糖糕!五块给爹爹,三块给娘亲,还剩...还剩九块!”
陆知白蹲下身,指尖戳了戳女儿肉嘟嘟的脸颊:“再数数?咱们宝宝可是小账房先生呢。”
陆清岱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小嘴抿成一条线,腮帮子鼓得像只小仓鼠。
她又扒拉了几下算珠,把算盘一抱,气鼓鼓道:
“就是九块!爹爹才数错啦!”
说着把脑袋扭到一边。
“饿不饿?咱们吃晚饭了~”陆知白牵起女儿的手,向内堂走去。
白天,那件簇新的蟒袍,就已经送到府上来了。
陆清岱握着爹爹的手,小声说:
“皇外祖给爹爹的衣服好漂亮啊,亮闪闪的~”
陆知白刚要张口。
小姑娘又撅着嘴,摇头说:“就是太大了,我穿不上~”
陆知白忍俊不禁,弯腰将女儿抱起来,指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
“等宝宝再长大些,爹爹让绣娘照着蟒袍的样子,给你做件小裙子,上面绣满金蝴蝶,好不好?”
陆清岱眼睛笑得眯成月牙,两只肉乎乎的小手环住陆知白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好呀,等我长大了,要给爹爹绣一件更大、更亮闪闪的!上面不绣丑丑的龙,绣会喷火的凤凰!还有大老虎,还有……还有熊猫……”
陆知白被女儿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哎呀,爹今晚不用吃饭了,吃宝宝画的饼,就已经饱了~”
“才没有画饼呢~”陆清岱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黑眼睛瞪得溜圆:“宝宝说的都是真的!等我长到比房梁还高,就能给爹爹绣大大的,袍子!”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我信你。”陆知白差点笑死。
听小孩胡说八道,太有意思了。
朱长乐迎了出来,鬓边的珍珠步摇轻晃,望着父女俩,笑靥如花道:“又在哄小孩了。”
“是啊是啊~”陆知白忍俊不禁。
等传膳上来,可算堵住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嘴。
膳后。
朱长乐眉间凝着一抹愁绪:“今日的封赏……也太过招摇了,朝中...怕是又要有不少人眼红。”
陆知白握住她的手:
“陛下非要赏赐,我有什么办法……不过我向来低调,保证他们找不出错处……”
他宽慰道:“罢了,在家中不谈朝中那些事,咱们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朱长乐咬了咬唇,忽然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低声道:
“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陆知白目光微亮:“哦?”
“下午太医来请脉...说是,咱们或许……这次能添对龙凤胎。”
陆知白眼底闪过惊喜,长臂一揽将人搂进怀里。
他的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半晌才颤声问道:“真的是两个?这才将近三个月……”
朱长乐倚在绣着百子千孙纹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尚平坦的小腹:
“太医也不敢肯定,过些日子再看看,但我总觉得,跟头两胎都不一样……”
伴着哒哒哒的脚步声,陆清岱推开房门,迈着肉嘟嘟的小短腿,像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般扑到父亲脚边。
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期待:
“爹爹,再过几个月,我要有弟弟妹妹了?他们会像小面团一样软乎乎的吗?我能不能抱他们玩?”
陆知白将女儿抱到榻上:
“当然能,不过宝宝要做最厉害的姐姐,教他们说话、认字,好不好?”
陆清岱立刻挺直小身板,胸脯挺得高高的:
“我可厉害啦!我要带他们去看爹爹的拖拉机,还教他们唱小星星!”
陆知白想象那画面,不禁是乐了:“一串儿娃~”
朱长乐看着父女俩,忍不住轻笑。
陆知白耐心的教导小女娃:“宝宝以后要斯文一点,不要吓到弟弟妹妹。”
“嗯嗯~”陆清岱抬起手,放到嘴边嘘了一声。
陆知白将妻女搂入怀中,空气中萦绕着桂花的暖香,伴着一家三口的温馨,在暮色里酿成蜜糖般的甜。
过了阵子。
陆知白想起来。
哦,自己好像还有个儿子……
……
皇家幼儿园。
陆知白刚跨过朱漆门槛,就听见一阵嬉闹声。
皇子皇孙们如今早已是规矩许多,但终究是孩子,不闹腾才不正常。
他刚踏入院中,几个眼尖的孩子便欢呼着扑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姑父!”
“姐夫!”
“你终于来了!”
奶声奶气的呼唤此起彼伏,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满是依赖与信任。
人群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皇子拽着陆知白的衣摆,仰着红扑扑的脸蛋告状:
“朱高煦把陆清嵘的奶瓶打碎了!嵘哥儿现在都不理他了,怎么哄都没用~”
周围的孩子们跟着点头,七嘴八舌地附和,小脸上写满了对“肇事者”的不满。
被点名的朱高煦缩在人群后面,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两只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明显有些心虚。
可这孩子天生调皮胆大,很快梗着脖子给自己找补:
“我、我已经赔了!拿我最喜欢的鎏金小马车赔的!但他就是不理我……哼!”
陆知白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有些无奈,忍俊不禁。
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狡黠的朱高煦,骨子里藏着怎样的狠愎。
史书里,朱高煦谋反入狱,仍不知悔改。
明宣宗朱瞻基来探望时,他还要故意伸脚,将其绊倒……
这举动之幼稚,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这样的性子,若不及早引导,恐怕不是栽进这个坑,就是掉进另一个坑。
而朱高煦对陆清嵘,似乎格外关注,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奇妙的缘分。
或许是两人都天生神力,能轻易举起同龄孩童搬不动的石锁;
又或许因为陆清嵘是他的儿子,而朱高煦对陆知白颇有几分仰慕;
更可能是因为陆清嵘总沉默寡言,与其他的孩子都不一样,反倒激起了朱高煦的好奇。
历史已经在改变了。
而陆知白能做的,便是在他们混沌未开的年岁里,为孩子们尽量结下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