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眉头拧成个疙瘩,心里沉甸甸的。
太阴犯上将……
这兆头,着实让人心里发毛。
幸好。
奏报后面又提了一句,说是用了燕王那边医学研究所弄出来的大蒜素,近几日疼痛缓解,看着是好转了些。
朱元璋紧锁的眉头这才稍稍松开些许,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下一半,但还没完全到底。
大蒜素……
又是陆知白那头捣鼓出来的。
记得先前听说,确实治好过背疽?是什么素来着……
朱元璋心里头也开始犯嘀咕。
陆知白这小子,确实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门道。
不过眼下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那可是徐达,跟他一起从濠州光着膀子干出来的老伙计,一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布衣兄弟!
这份情谊,比什么都重。
光看奏报,终究是隔着一层。
不成,光看奏报不顶用。
“咱得亲自问问,还得派人去瞧瞧,才算放心。”
朱元璋站起身,在殿内踱了两步,心里拿定了主意。
得给徐达那老东西写封信,宽慰宽慰他,也让他知道咱惦记着。
再派个妥当人,带着御医和药材,亲自去北平一趟。
派谁去?
思来想去,还是得让徐达自家人去最妥帖。
血脉亲情,总归是不一样的。
就让徐达那大儿子,徐允恭去一趟。
“来人!”朱元璋扬声道。
一个小太监立刻趋步近前,躬身候命。
“传徐允恭!”
“遵旨。”
大半时辰后。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的年轻武将快步走了进来。
正是徐达的长子,现任左军都督府都督的徐允恭。
他一进殿,便撩袍拜倒:“臣徐允恭,叩见陛下!”
“起来吧。”朱元璋摆摆手,端详着他那与徐达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语气比平时温和了不少。
“谢陛下。”徐允恭站起身,垂手侍立,心里有一丝忐忑,不知陛下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朱元璋看着他,缓缓开口:“你爹病了,北边递来了奏报。”
徐允恭闻言,脸色骤变,忙问道:“陛下,家父……家父病情如何?”
“说是得了背疽。”朱元璋沉声道,“奏报上说,用了些新药,这几日有所好转,疼痛减缓了些。”
他顿了顿,接着说:“但咱还是不放心。背疽不是小病,咱得派人去看看。”
“咱亲自写了封信,你带去给你爹。”朱元璋指了指御案上刚写好,墨迹未干的亲笔信。
“再带上两个御医,挑最好的药材,即刻启程去北平,替咱好好瞧瞧你爹,务必让他安心静养,不许再逞强!”
皇帝亲自过问,还写了亲笔信,又派御医送药……
这份恩宠,让徐允恭又是感激,又是忧心父亲的病情。
他眼眶微微发热,再次跪下,声音都有些哽咽:“臣……代家父叩谢陛下天恩!”
“行了,起来吧。”朱元璋语气依旧平和,“你爹是咱的老兄弟。”
“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即刻动身,路上仔细些。”
“是!臣遵旨!”
徐允恭重重叩首,然后起身,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封还带着皇帝体温的信,揣入怀中,恭敬地退了出去。
望着徐允恭匆匆离去的背影,朱元璋轻轻吁了口气。
徐达戎马一生,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可千万不能倒下啊。
太阴犯上将……
但愿只是虚惊一场,但愿他吉人天相,能挺过这一关。
徐允恭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殿内复又安静下来。
朱元璋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深邃的夜空,心中却依旧波澜难平。
徐达的病,像一块阴影,笼罩在他心头。
“太阴犯上将……”
这五个字,如同魔咒,挥之不去。
他戎马一生,见惯了生死,却从未像此刻这般,为一个兄弟的安危而揪心。
希望允恭此去,能带回好消息。
也希望那大蒜素,真如奏报所言,有奇效。
陆知白……燕王……
这些念头,如同水底的暗流,在他心中涌动。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一名太监快步而来。
朱元璋抬起眼睛望过去:“嗯?”
太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报——!”
“启奏陛下!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残元侵犯宁夏盐州!”
太监双手高举着一份染着尘土的军报,跪伏在地。
朱元璋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锐利如鹰。
“呈上来!”
内侍连忙快步呈递到御案前。
朱元璋迅速展开军报,目光一扫而过。
奏报上清晰地写着,北元骑兵趁着边防稍有松懈,突然南下,直扑盐州,边军猝不及防,损失不小。
“哼!”他一声冷哼。
“宁夏盐州……他们倒是会挑地方。”
盐州,特产就是盐。
而且,是质量极好的盐。
以前这里是西夏的领土,西夏就靠着卖盐过活呢……
殿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
军情的消息很快传开。
闻讯赶来的几位武将勋贵,个个面露怒容。
“陛下!鞑虏欺人太甚!竟敢犯我边境!”
“臣请战!愿领兵北上,将那帮不知死活的鞑子赶回去!”
“陛下,末将也愿往!”
几名性子急躁的武将纷纷出列,慷慨激昂,请战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
御座之上的朱元璋,却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面沉似水,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看不出喜怒。
那是一种极度内敛的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
仿佛边境的烽火,群臣的激愤,都未曾在他心中掀起太大的波澜。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往往酝酿着更深沉、更猛烈的风暴。
他没有看那些请战的将领,目光落在手中的军报上。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朱元璋指尖敲击桌面的轻响。
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半晌,朱元璋才缓缓抬起眼,锐利的目光扫过殿内诸将。
“吵什么?”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鞑子打来了,就打回去。”
“可怎么打,不是光凭着一腔血勇就能成的。”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他语气太沉稳,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众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