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落下来的时候，独孤黎恍然间松了口气。
她已无力反抗。
这就是终点了吧。
独孤黎轻轻合眼。
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落下，反而是一道劲风从面上刮过，有人将她拖起来。
独孤黎茫然睁眼。
熟悉的身影已经将少翎引开，洛南枝正带着她后退。
雁来月几人也扶起翟秋声和何天衡等。
“先回玄陵府！”辛莲说。
弥罗城已经坍塌，不能待了。
何天衡紧紧盯着辛莲，担心极了也只能低声问楼煜：“师妹是怎么回事？”
楼煜红着眼咬唇：“我们也不太清楚，还是等师叔亲自和您说吧。”
少翎孤身一人，就将翟秋声等人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但对上辛莲，两人却打成了平手。
他没有带魔军，但这并不是好消息，说明魔军都在东门和南华那边。
虽然有朱秋灵带着妖族去支援了，但辛莲依旧不安。
为了胜利，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但现在，还不到牺牲的时候。
辛莲头也不回命令：“撤！”
楼煜等人一人扶一个，果断飞走。
独孤黎却挣脱了洛南枝的手。
她撑着那张已经开始破损的巨大长弓，独自站立。
方才洛南枝喂下的丹药让她又有了力气。
她扫视坍塌的城池，眼圈略红。
“我不走。”
“独孤城主……”洛南枝想说什么。
独孤黎吸了口气，平静道：“你们都走吧。”
黑色符文与刀光撞在一起又爆开。
辛莲与少翎双双后退数步。
此时再看少翎，便能发现他其实很不对劲。
眼眸冰冷无情，不似魔君们含着贪婪和野心。
很像个没有情感的傀儡。
或许是明白有辛莲在，暂时杀不了人了，少翎握刀而立，死死盯着面前几人。
等待猎物露出破绽。
辛莲闪身至独孤黎身边，冷声道：“百姓都转移到玄陵府了，弥罗城可以重建，别犯蠢。”
独孤黎看着她，心中有些酸涩。
去了趟魔界，这人真的成魔了。
难为她了，这么痛苦还要安慰自己。
独孤黎笑了笑，将一块代表自己身份的令牌塞给辛莲。
“可这世上，总有些蠢事，要蠢人去做。”
“我独孤黎，是弥罗城的城主！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这道声音，一直传到了转移到玄陵府的无数弥罗城人耳边。
他们怔怔抬头，看着前方。
翟秋声等人错愕回头，看到独孤黎提着那把弓，冲向少翎。
辛莲抬手张开结界，护住自己以及身后人。
她平静地看着，看着独孤黎毫不犹豫赴死。
主人和本命武器心有感应，同时自爆。
巨大的灵力爆开，余波圈圈荡开，整个弥罗城的区域抖了好几下。
辛莲和洛南枝屹然不动。
烟尘散去后，少翎依旧站得笔直。
只有提刀的手臂有炸开的伤口。
他看了辛莲一眼，消失在原地。
回到玄陵府，辛莲看了眼东边和南边。
那边混战依旧，她就算赶过去，杀敌也需要时间，这期间魔族又会杀死多少人？
最快的办法，就是让魔族进不来。
辛莲抬眸一看，登天塔中间的看台上，兰四阙正静静站在那里。
她拉上曲云昭，足尖一点，两人瞬间移到登天塔中间的看台上。
这里视野开阔，能遥遥望见四方。
“云昭，用你的仙力，替我压制体内的魔气。”
“好。”
曲云昭双手贴在辛莲后背，开始输送仙力。
温暖的仙力流入辛莲的身体，一点点压制魔气。
辛莲闭眼，抬手结印，引动气海中的仙印。
魔种挣扎，红线拉拽血肉，但在越来越多的仙力下也毫无办法。
修士到合体期后，就能开辟一个小空间。
辛莲现在想做的，就是将西海和南华变成自己的“空间”。空间的掌控权在她手里，不仅能监视里面每个人，魔族也进不来。
但将一地，还是曾被天道掌控的人界变成自己的空间？
论谁听了，都要吐槽一句“天方夜谭”！
辛莲现在也做不到，她以前还有可能，但此时她仙印不全，虽有曲云昭在，但他以前估计是个小仙，仙力着实低微。
至少辛莲是有点嫌弃的。
所以就干脆将西海、南华和东门、北泽隔开，让它成为一个新世界。
勉强维持个十几天，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金光从辛莲体内漫出，围绕着她。
额心的魔印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残缺的淡金色纹印。
所有人怔怔望着辛莲，只觉如梦似幻。
明明方才她还是魔，怎么现在周身就弥漫仙气。
越来越多的金光漫出，而后化作数道金色长河，飞向远方。
正在远处征战的修士们不经意抬眼，就看见数条金带缓缓落下来，扎在土地上。
那些金带合在一起，变成金色的结界，将他们牢牢护在里面。
有机灵的人立马喊道：“快进来！”
然后众人就看见，那些魔物似乎在害怕什么，不敢动。
这一下，几乎抽干辛莲所有仙力。
她哇得吐出大口血。
心口的窟窿彻底破开，再也无法痊愈。
“辛莲！”
曲云昭着急，不要命似的将所有的仙力一股脑输过来。
兰四阙及时提醒：“别急，以后她失控时还需要你的仙力安抚。”
曲云昭的速度又慢下来。
辛莲腰身微弯，平复了一会儿才直起身。
“我没事。”
她抹掉唇边的血，唤道：“天璇。”
“吾主，我在。”
小丫头噌的一下跑出来。
她定定望着辛莲，显然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光有了结界还不够。
还需要一个类似“阵眼”的东西，维系这个空间运转。
辛莲摸了摸天璇的小脑袋。
成为空间之灵，意味着她不会记得过往，只是一个维系空间的存在，一团纯粹的能量。
辛莲正要动手，一道声音遥遥传来，落在耳边时，泛起丝丝涟漪。
“仙君，让我来吧。”
一位女子从西海缓缓走来。
每一步，缩地成寸，眨眼就走到辛莲面前，与她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藏珠微微一笑：“仙君，好久不见了。”
辛莲闭了闭眼，声音沙哑：“藏珠……”
藏珠确实很合适。
她长生不老，最适合做这片空间的监管者。
最重要的是，倘若日后人界复苏，她或许能和新的天道融合，以另一种样子存活。
但藏珠凭什么牺牲？
辛莲有些犹豫。
藏珠双手交叉胸前，对辛莲跪下。
“此乃藏珠之愿，求仙君成全。”
海族的未来和人界息息相关，藏珠此举，更多的还是为救海族。
就让她死在今日吧。
她已经受够这种日子了。
辛莲明白了藏珠的意思，叹息一声，开口道：“允。”
一字落，金光飞向藏珠。
她一拜后，抬眸一笑：“藏珠，拜谢仙君。”
长长的鲛尾在空中甩过，底下的人似乎能感受到迎面扑来的海水。
硕大的鲛人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轻轻一跃。
辛莲抬手掐诀，金色符文缠绕藏珠。
“唔——”
鲛人长鸣，然后从空中坠下，那巨大的鲛身落在已变浅许多的西海中，溅出了大片海浪。
“唔——”
鲛人一族纷纷浮在海面上，围绕藏珠，悲伤不已。
鲛身瞬间化为一具巨大的骸骨，沉入西海中。
数不清的蓝色光点被金光引领着，冲向天空，落在上方的结界上。
冥冥中，众人似乎在上面看见了藏珠的脸。
不过，她的眼眸，平静又冷淡。
一轮明日出现在天边。
实际上是挂在结界上的假太阳，照亮西海和南华。
成功了。
辛莲闭上眼，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个缩小的西海和南华板块，对于其中的所有人，乃至一寸土地，都十分清晰。
她暂时松了口气，身子一软。
曲云昭上前一步，但他也仙力耗尽了，又被辛莲一撞，两人双双倒下，幸得兰四阙及时扶住。
他撑着两个人，淡淡扫了眼下方。
“虽然暂时控制了战况，但毕竟你还无法将这里炼化，气候剧变带来的各种影响依然存在。”
比如寸草不生、河水干涸、海族搁浅……
辛莲点头，示意自己清楚。
她眺望远方，烟火缭乱，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魔族在北泽和东门驻扎，竖起了狰狞的旗帜。
等三人下了登天塔时，东门和南华的队伍也在归来的路上。
翟秋声正在听几位探子总结前方大致战况。
虽然及时反应，但依旧有很多百姓和修士死于魔族之手。
南华好一点，五分之一的区域丢了，也就是最外面十座城池被魔族占领，其中五座城本就是空城。
而东门，因为魔族从金沙原和墨河两面夹击，推平速度太快，甚至有魔族从东边逼近玄陵府，也可推测伤亡惨重了。
这也是辛莲不得不放弃东门的原因。
如果空间扩大到东门，无异于是将狼放在羊群里。
由于大批量人群转移，协会不得不尽快安排他们的落脚点和巡防队伍，都忙得飞起。
辛莲没关注周围的人，带着楼煜去了一盏灯的院子。
雁来月、曲云昭和洛南枝都回了西海看看。
何天衡再着急也看出辛莲不舒服，便让她好好休息，晚点再说。
之前回来得匆忙，她随手就将魔狱中救出来的两人丢到一盏灯这里。
长烟还在这里，说已经安排医修治疗两人了。
但她眼眶又肿又红，明显哭过。
辛莲心跳加快，问：“怎么了？”
长烟眼泪瞬间流下，整个人直接跪下。
“您走以后，长溪说不能任由手底下的人分散，陆续关了些分号，他和长暮还带着人去了总部，说要迁到靠中心的分号去。但……”
她哽咽了下：“但是他们没走多久，东门那边就被魔族攻破了，传音没有回应，子霜就带了一队人过去……然后……”
“然后就发现长溪他们的命牌碎了……到今天早上，子霜她们也……”
辛莲总算明白自己心中的不安来自何处。
她身形一晃，只觉口中满是腥味。
“师叔！”
“小姐！”
楼煜急忙扶住人。
长烟跪着抓紧辛莲的胳膊，她悲痛极了，也只能道：“小姐，你别伤心！我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心脏不断收缩，红线拉扯内脏，带来挤压的痛苦。
辛莲动了动唇，却觉得干涩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干巴巴道：“……我知道了，你先起来……”
虽然辛莲一向神色没什么变化，但她这几年比以前好太多了，长烟如何不知，面前的人怕是内心已经千疮百孔了。
她捂着嘴，努力憋住哭音。
“您、您还需要什么灵药么？仓库还有！”
为了压制魔种，辛莲这几年经常联系长溪购买灵药，长烟等人都是知道的。
他们都坚信，辛莲一定不会被魔种控制。
但事到如今……
辛莲摇头：“不用担心，我没事。”
长烟泪如雨下。
楼煜默默扶着人，心中悲凉。
辛莲低着头，靠着楼煜缓了好久，才深一脚浅一脚出门。
先去看了第一个人。
是位女修，双腿断了太久，且一直没有用药，已经不能靠药物催动血肉再生了。
辛莲看她还有口气，就去隔壁了。
这是个小孩，睡得乖巧。
洗干净的脸色依然苍白，但不难看出五官精致。
辛莲亲自探脉，楼煜盯着看了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小孩……好像变得小了一些？
躲在被子里，看不清身形，脸也还是那个脸，但楼煜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有话憋不住，偷偷凑到辛莲耳边说。
辛莲正好收手，笑了笑：“晚点你就知道了。”
她出去和长烟说了几句，然后回来在外厅打坐，楼煜同她一起。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似乎有很多声音，辛莲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她已经不太能吸收灵气了。
灵脉中都被魔气强势占据，如果开始吸收灵气，就会被魔气吞噬。
同时，那些红线缠绕得越来越紧，辛莲内视时，都感觉是从自己内脏上长出的红线似的。
令人心惊。
来日，会不会就算她能控制自己的思想，魔种也能控制她的身体？
胸口的窟窿依旧在，时时刻刻有血溢出，只能贴上符箓遮掩一二。
辛莲听见内室里的呼吸变了。
她起身走过去。
坐在床边的小孩一抬眼，就看见了她。
两人对视彼此，都看了许久。
辛莲递给他一条手镯。
“戴在手腕上，心里想着你要说的话，我就能听见。”
小孩照做。
辛莲吸了口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六。”
耳边传来滞涩的声音。
像是很久没开口，突然说话的不熟练。
“知道我叫什么吗？”
“……辛、莲。”
“好，我们去见师兄。”
辛莲走过来要帮他穿鞋，小孩缩了下，两腿一伸，飞快套上了靴子，乖乖在辛莲面前站好。
他身上还是一套白色里衣，因为医修检查身体，就给他换了。
辛莲取下一边凳子上的衣服递给他。
小孩急忙穿上。
但他不太熟悉，手忙脚乱的，带子还系错了。
辛莲便亲手帮他解开，一件件穿上。
他低着头，虽然面无表情，但能看到耳根微红。
穿好后，辛莲把那串旧红绳系到小孩细细的手腕上。
小孩目光微愣，盯着看了很久。
散开的那一半，已经重新编好了。
辛莲传了音，又和长烟说一声，就带着两人去了何家。
弥罗城的那套院子被何天衡收起来了，现在的何家也就是以前在这里买下的小院而已，勉强住下那么多人。
辛莲到时，何天衡正好在前院，和几个弟妹凑一起不知说什么。
见到她们来，还带个小孩。
何天衡匆匆扫了一眼。
“哟，这又是打哪儿捡的小屁孩啊？”
别说，师妹好像还挺喜欢捡小孩的哈。
辛莲挑眉，低头一看，果然见小孩嘴角往下了一点。
她言简意赅：“是小六。”
何天衡瞬间傻了。
呆呆转头，从头到脚打量阿六一次又一次。
楼煜也愣住，偷偷看了一眼又一眼。
何家人和楼煜默契离开，将空间留给三人。
辛莲牵着人在何天衡面前坐下，传音道：“他是魔。喉珠碎了，舌根分叉，说不了话。而且还中了咒术，类似返老还童，所以一天会比一天更年轻。”
何天衡被一个又一个消息砸懵了。
他盯着人看了许久，那双血眸与记忆中的血眸骤然对上。
他脱口而出：“是你！那个多年前在魔门拦下我的魔！”
就是辛莲去救曲云昭的那一次。
阿六点头。
辛莲继续道：“魔脉毁了，也没办法用魔气凝字了。”
然后同样给何天衡一个手镯。
他戴上后，耳边便听见了什么。
“三师兄，师妹。”
何天衡嘴角略弯。
阿六咬了咬唇，看向辛莲。
“你不该来救我的，我快要死了，会拖累你们。”
辛莲还没说话，何天衡就挑眉，一指门外。
“哦，那你现在走吧，出门直走再右拐，就是城门。”
阿六：……
他憋红了脸，愣是没动半分。
何天衡扭头，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分明这小子也很舍不得人吧。
指不定这些年在暗地里偷看过他们多少次。
辛莲拿出一个卷轴，缓缓展开。
那是一幅画，画上画了七个人。
辛莲随意取出一支画笔，在留下的空位上开始画。
很快就画出一个高瘦的黑衣男子。
她停下笔，将画展在阿六面前，为他介绍。
“师尊在这里，这是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姐、五师姐，这是我。”
然后指着那个血眸男子。
“还有，迟到的六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