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归本自诩沙场厉鬼,杀人如麻,从未将谁放在眼里。直到这一战,他目睹小世子初临战阵 —— 枪尖挑起血雾时,那双眸子冰冷得像是淬了毒的利刃,全然不见人色,只余森然杀意。好似他杀的并不是人,更似他自己也并非人般,全无情感。
可当战鼓停歇,尸骸枕藉的战场上,他分明瞧见了,小世子垂眸擦拭染血的银枪,眸光忽而褪去锋芒,竟变回了往日里带着几分憨气的少年模样,仿佛方才那修罗降世的场景,不过是众人的一场噩梦。
初战大捷,岭南军中士气高涨。武安侯当机立断,决定在休整一日后,率军继续向南挺进。与此同时,第一次上战场,就缴获敌军主将首级的勋哥儿也在军中有了自己的名号——玉面阎罗。
自此,军中无人再敢小觑这位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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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和三十六年十月,大军进抵红河北岸。望着仅一河之隔的交趾王都——中京,众将士皆知,此河一渡,南疆门户洞开,交趾再无天险可恃,破城灭国只在旦夕之间。
十万卫军近在咫尺,交趾王室早已吓破了胆。当夜,便遣使捧着明珠美玉、象牙绸缎等重礼来到了武安侯军帐中,颤声道:“我王愿割十城、岁贡万金,只求罢兵言和。”
帐中烛火摇曳,勋哥儿站在武安侯身后,如同影子般纹丝不动。
看着跪地的使者,武安侯抚着腰间佩刀冷笑未语,片刻后,帐外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少顷,亲卫拎着个青衣人掷于阶前。此人身形狼狈,破碎的青衣上透着斑斑血迹,她踉跄跪地,缓缓抬起的脸上满是死志。交趾使者定睛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 跪地之人竟是国君曾赞为 “国之耳目” 的暗探首领 “夜枭”。
“贵使认得她?” 武安侯踱步上前,靴底重重碾过求和文书,目光幽冷道:“听说此女乃贵国明慧郡主。这般金娇玉贵的宗室女,竟愿以身犯险,潜伏凭城数年,扮作商女收买官员,伪造令牌调拨戍卒,盗取换防舆图。更与占婆私通,欲借疫毒毁我将士,焚我粮草。这般蛇蝎心肠,倒是配得上‘明慧’二字!”
使者见武安侯眼中杀意尽显,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叩首:“侯爷明察!她本是安王收养的弃儿,所作所为皆出于安王教唆,与我王无关!我王惶恐,特命下官献上安王首级,以表诚意,还望侯爷息怒!”
使者话音未落,一直寂静无声的夜枭,突然如困兽般剧烈挣扎起来。她踉跄着撞翻使者带过来的锦盒,碎玉与明珠滚落满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安王首级?\"”她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们... 你们杀了父王?你们杀了他!”
泪水顺着她沾血的脸颊滚落,滴在染尘的青衣上。方才还冷硬如铁的暗探首领,此刻却像被抽去了脊梁,瘫倒在地。突然,她仰头发出刺耳的大笑,笑声凄厉如夜枭啼血。
她眼神狰狞的盯着使者,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烈火,“国主不仁... 交趾必亡!”
“哈哈哈哈……你们这群豺狼!他日卫军破城,他也必如丧家之犬,死无葬身之地!”
见女子目眦欲裂地朝着武安侯身前的案几挪去,勋哥儿剑眉骤蹙,跨前两步,手中寒光一闪,青锋已透入她后心三寸。
女子猛然弓起脊背,喉间溢出破碎呜咽。她目光哀伤的看着前方,口中喷出鲜血。少年迅速回身托起案上的檀木盒,在她瘫软前稳稳塞进其怀中。
“谢......”
气若游丝的呢喃混着血沫溢出,夜枭颤抖的手指抚过木盒,唇角忽然绽开一抹释然的笑。
随着 “扑通”的闷响,她重重栽倒在地,染血的指尖仍死死勾着木盒,最后的气息裹着呓语消散在帐中:“父王...... 青儿……回来了......”
交趾使者见状,慌忙膝行上前,满面惊恐道:“死……死不足惜!此女受安王挑唆,破坏我交趾与大卫的关系,当真死有余辜!侯爷明鉴,这女子诅咒我王,可见之前的事,与我王绝无关系。我王对大卫一片赤诚,绝不敢生出窥伺之心!此番误会,竟叫侯爷奔劳至此,为表诚意,我方再加五城,还请侯爷撤兵。”
武安侯端坐案前,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佩刀吞口,对交趾使者抛出的新条件恍若未闻。待对方话音落尽,他才缓缓抬眼,眸中寒星似的光直刺过来:“回去告知你家国君 ——”
“交趾既敢生窥伺之心,行挑衅之事,便该知晓,卫国铁骑踏碎中京之日,不远了。”
他嗤笑一声,靴底踏在滚落在地的璀璨宝物上,细碎的脆响在他听来还不如马蹄声真切。
“想用十五城换他苟活?未免太可笑些。”
“记住。” 武安侯的声音陡然转厉,字字如冰锥凿在青砖上。
“凡犯我大卫者,不论王爵草芥,必叫他身死国灭,宗祠无存!” 最后一字落地时,他猛地拍案,案上烛台应声翻倒,积满的烛泪溅了使者满身。
交趾使者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叩首,额头在青砖上磕出钝响:“侯爷息怒!侯爷息怒啊!”
武安侯挥手,亲卫上前如拖死狗般将其架出帐外。使者绝望的哭喊着,靴底沾染上夜枭流淌在地的血液,拖出两道污秽的痕迹。
看着夜枭的尸首,武安侯扯动嘴角,看向勋哥儿说道:“倒是个重情义的,可惜投错了地方。”招手喊来两个亲卫,武安侯指着地上的尸首,吩咐道:“将其埋了吧。”
他转身望向帐外沉沉夜色,红河对岸的中京城已亮起零星灯火,像濒死者最后的喘息。“传令下去,三更造饭,五更渡河。”
勋哥儿诧异道:“父亲要今夜强攻?”
“不然,再让他们浪费一顿早饭吗?”
武安侯指尖叩着案上的舆图,红河北岸的渡口已被朱砂圈出, 武安侯蘸笔画出一道箭头。沉声道:“让工兵营把战船首尾相连,铺成浮桥。你带三千精骑,待天蒙蒙亮时冲过去,直插南门 —— 那里是夜枭先前标注的防御薄弱处。”
他抬头看向儿子,少年脸颊虽稚嫩,目光却沉静异常。不过大半年的征战,他已能从这个儿子身上看到属于老将的智勇仁严。
“是!”
见勋哥儿高声应下,武安侯对亲卫道:“再传一令,让火攻营把硫磺弹搬到岸边。若浮桥受阻,便烧得他们连中京的影子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