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了又一年的清明。
北阳的清明裹着晨雾,赵晏换了素色常服,避开宫人的视线,独自牵着马往城郊林间去。
马蹄踏过沾露的青草,惊起雀鸟扑棱的翅声,前方矮墓隐在树影里,是他亲手为母亲苏婉娘迁离皇陵后的安身之所——碑上没有“德妃”的封号,只有她未入宫廷前的本名,他想让母亲卸下半生枷锁,过得自在些。
他缓缓跪下,指尖抚过碑上的字,声音轻得要融进雾里:“母妃,儿子来看您了。”
沉默片刻,喉间泛起涩意:“那年跟您大吵,您总说‘平安就好’,可儿子那时不懂,没权势连护您都做不到。后来才明白,您不是怕争,是怕儿子丢了本心。”
从怀中取出莹白的玉镯,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面,这是母亲临终前交给李言笑的物件,最后却被言笑在离开前还了回来。无数个深夜,他都对着镯子想起她转身的背影,想起母亲曾说“要护着值得的人”。
“母妃,儿子没能保护好您,也没留住她。”他声音发颤,将镯子轻放碑前,“朝臣劝我开后宫,说对江山负责,可他们不知道,我心里的人早不在宫里了。她像当年的您,干净通透,我舍不得她困在牢笼,可又怕这辈子再见不到她。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儿子最终还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可是寡人寡人,最后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把北阳治理得很好,还和天盛通商了,百姓们的生活渐渐好起来了,而我马上会统一周边的小国,从此我要让这片土地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北阳的声音。”
“到时候我会向您来回报的,希望您能保佑我,保佑北阳。”
风卷着树叶轻响,似是德妃的回应。他刚起身,淅淅沥沥的雨便落了下来,细密的雨丝笼住天地。
抬眼时,不远处石板路上走来个撑青竹油纸伞的身影,伞面是淡雅兰草纹,裙摆沾着泥点,步态像极了她。
心跳骤然加快,他往前两步想看清,可雨雾太浓,只能看见伞下模糊的轮廓。那女子似未察觉,沿着石板路缓步走向山坳,油纸伞的影子渐渐融进雨雾,只留下一串浅湿的水痕。
他站在雨中,衣袍被打湿,手里还残留着玉镯的温度。
“祖母,我来看您了。”她蹲下身,声音轻得怕被雨声淹没,“今年我来了,没告诉他们。终于赶在清明来了。”
指尖摩挲着碑侧纹路,记忆慢慢浮上来——幼时祖母在灯下缝虎头鞋,针脚细密;她第一次写字弄脏宣纸,祖母没怪她,只笑着教她握笔;后来她离开家乡,祖母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挥手,衣角被风掀起,那身影在她回头时,缩成越来越小的黑点。
清明的雨丝斜斜织在天地间,李默撑着青竹骨油纸伞走在山路上,伞面兰草纹被雨打湿,愈发清雅。草叶上的露珠沾湿裙摆,清冽的气息漫进鼻腔,和多年前祖母牵着她来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独自开车辗转了很久,才来到了记忆中的地方。
这里环境很好,山连绵不绝,转过山坳,便能看见祖母的坟茔,坟前的柏树已长得比人高,枝桠抽着新绿,在雨雾里透着生机。
她将素色绢花轻放碑前,指尖拂过“祖母林氏之墓”的刻字,冰凉触感让眼眶倏然发热,伞沿垂落的雨珠滴在鞋面,凉得像祖母从前为她拂鬓角的温度。
雨势渐缓,远处传来杜鹃啼鸣,凄清又温柔。她想起这些年的漂泊,想起那些独自熬过的夜晚,也想起赵晏。
她知道他没忘,就像她也没忘。
雨停了些,天边透出微光。她起身理了理湿裙摆,最后看眼墓碑:“祖母,您放心,我会好好的。”转身下山时,油纸伞收在臂弯,风里混着泥土和青草香。路过一片林地时,她似乎瞥见不远处站着个素衣男子,身姿挺拔,正望着她的方向,可雨雾太浓,没等她看清,那身影便被树影遮住了。
她没多想,继续沿着石板路往下走,山脚下的炊烟在雨雾里晕成浅白。她不知道,方才那抹让她觉得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雨中,握着那只她归还的玉镯,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将这场清明雨里的擦肩而过,藏进了各自的念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