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愁云惨雾的许家不同,
现在的冉家,已经完完全全被裹在兴奋的蜜罐里。
傍晚,京城的天色暗下来,
料峭的寒气被风裹着吹进院子。
此时的张雨枚,一身整洁端庄的坐在一张旧藤椅上。
前方是烧着的炉子,里面的柴火噼里啪啦的作响。
显然,冉家已经富足起来,不需要看人脸色。
以前空荡的小矮棚子,现在也塞满了烧不完的柴火和煤球。
大冷天的,直接放在门前的院里烧,
边刮着冷风,边享受柴火的热气,只怕整个胡同只此她一家了。
以前哪怕天气再好,张雨枚也不会出来,甚至不想在院子里多待一刻。
而现在,她浑身散发着一种从容和自信。
此时的天有些寒意,
但张雨枚仍坐在外面,心里却是赤热的,
邻居们,几个爱唠嗑的都坐了过来。
今天她高兴,闺女终于和小陈领证了,所以宁愿坐在外面多等一会。
与其说是在等两个孩子回来,
不如说是在等待吃的!
也就穷苦日子过久了,不然她张雨枚也是个地地道道的吃货。
小陈离开的时候交代过不用她做饭,说回来一定给她带好吃的,会是什么呢~
几年如一日,每天吃棒子面糊糊,嘴里已经索然无味到嚼蜡的地步。
每到月底,稀粥的稀释程度,可把她瘦弱的身子喝得一天比一天惨白。
人还是向往那点油腥味的。
昨天让陈锋带出去逛了一天,现在心里倒忍不住,惦念起外头的那些美食~
冉秋叶跟小陈出去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张雨枚望着暗下来的天色,和煤球炉子那点冲出来的火光发愣。
虽然只是刚出去一个小时,但总是在盼着。
此时的院子,
因为冉家的喜事,整个气氛也都不一样了。
那个之前想骑自行车的王婶,
还有两个邻居妇女,端着针线笸箩,互相递着眼色,早就凑了过来。
她们搬来小马扎,小竹椅,
一起和张雨枚其乐融融的聊着,烤着火。
张雨枚发着愣,几个人就安慰的劝着。
“雨枚妹子,甭担心,应该快回来了,有个那么尽心的好女婿,怕啥。”
王婶嗓门亮,脸上堆着笑,手里攥着几根没摘完的豆角。
另一个也插进话题,一脸羡慕的开起玩笑:
“雨枚姐哪里担心这个,小陈走的时候说给她带好吃的呢,她一定在馋这个~”
一下被猜中心思,张雨枚手轻轻遮了下嘴,
“呵呵,都有的。不过孩子们都大了,由他们去,小陈是个稳重的人,我不担心。”
张雨枚的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听着怪舒舒服的。
孙二婶和李姨的轮番吹捧和调侃,
让张雨枚这个平日里不爱出声的女人,一下子笑开了,
时不时也会礼貌的应着几句。
长久不说话,嘴虽生涩了些,但气质上依旧保持着几分儒雅韵致。
“妹子真是好福气,女婿能干,有钱又有本事,还孝顺!搁谁不喜欢~”
“是啊,这个小陈人帅气,挑不出毛病,雨枚姐可是熬出来了,”
“听说还是轧钢厂里的什么来着?油水足,不愁吃喝。”
三个妇女围着火炉一唱一和,手里干着自己的活计,话语里全是羡慕和讨好。
这样的场景,张雨枚以前想都不敢想。
自从丈夫被打倒,冉家就一直被冷落。
现在没想到,她也能成为几个妇女嘴里羡慕的对象。
一时间,张雨枚被一番暖洋洋的话,捧得面色红润。
她现在心里反倒看得开,不会去怪谁。
毕竟这个时代,早已经不是她年轻那会的民国,
谁又喜欢一个弱不禁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人。
这个年月,妇女能顶半边天,推崇膀大腰圆能干活。
而转眼看自己和女儿,
弱柳扶风,十指不沾泥的模样,这简直是要等着被人唾弃和鄙视的。
尤其是家里没有一个顶梁柱的男人。
而天大的幸运,小陈却不嫌弃,
一定是冉秋叶前世修来的福分,他真是个特别的人。
现在,邻居们所有的冷落都消失,变成一种怪怪的巴结,好言好语。
面对这些,张雨枚只是笑着点头,哼哼两下应付,说不上反感。
毕竟,自己的成份永远是一道坎,那种自卑总是挥之不去。
但说到她的女婿,那股骄傲的劲就油然的就拔高了几分:
“他呀,是采购科。”
“孩子刚进去不久,刚做着呢,也就是多辛苦点,给人跑跑腿罢了。”
什么油水,张雨枚完全不懂,
但这年月,采购科三个字,那是实打实闪着金光的。
果然,她刚一说完,对面三双眼睛瞬间就更亮了。
“采购啊!”王婶一拍大腿,嗓门大了一些,似乎门儿清,
“我的老天爷!这可是实打实管着‘进口’的肥差!”
“手指头缝里漏点出来,都够咱们嚼裹的了!雨枚妹子,你可是掉进福窝里了!”
王婶一边说着,带着讨好的劲走到张雨枚的后边,轻轻捏了捏她的薄肩,
“瞧瞧,这阵子你气色多好!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一点不假!”
孙二婶也不甘落后,附和:
“可不就是!以前你总闷在屋里,咱们想跟你说说话都怕扰了你清静。”
“现在多好!敞亮!有陈锋这么个能干女婿撑腰,往后这院里,谁不得高看你们家一眼?”
另一个接过话茬,眼神里也全是赤裸裸的羡慕:
“是啊,小陈一来,不仅把屋子装修一新,还给你女儿买了自行车,现在有吃有喝,啥也不愁。”
“秋叶那丫头,真是苦尽甘来,有福气!”
“咱们今后,要能沾上那么一丁点儿光,就知足…”
张雨枚听着这些奉承话,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就像三伏天喝了一口拔凉的井水。
不过,她绝不是那种听了两句好听的,就飘到天上去了的人。
那种昔日里书香门第的底子还在,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她颔首道:
“过奖了。都是孩子们懂事。秋叶能遇上小陈,那是她的福分。”
“至于往后……邻里邻居的,互相照应那本就是分内的事嘛。”
张雨枚此刻还清醒着,没被灌迷糊。
回应的时候,只是稍带模糊应付过去,并未承诺什么。
一些悦耳的话,单听听就行了。
她可不能给小陈添乱,这种分寸感,她是懂的。
虽然没有被实际承诺什么,但三位妇女,对这位从容的母亲倒是高看一眼。
气质这块,她们反倒比不得,甚至感觉吃相实属难看了点。
火苗依旧在铁皮炉子里噼里啪啦的作响,时而大时而小。
几个女人围坐着,手里忙活个不停,嘴也不闲着,不时有人上去添几根柴火。
时间悄无声息的溜走,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边的胡同终于传来一串自行车的铃铛声,夹杂着女孩轻柔的嬉闹声,由远及近。
张雨枚猛的站起身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
“回来了,回来了,我闺女的声音!”
刚刚的那份从容彻底被欣喜盖过,张雨枚整理了下衣襟,赶紧走去院门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