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些关节后我忍不住抱着方向盘傻笑，杨思佳默不作声地把脑袋伸了过来。
“大哥，你偷笑什么呢？”
我收回嘴角瞥了她一眼：“大哥带你拯救世界，去不去？”
杨思佳咂吧着嘴坐了回去，“那几点才能开始拯救世界？坐车坐得我屁股疼。”
她说完以后我也扭了两下，豪情壮志改变不了屁股疼的事实。
刘红在副驾驶睡得红发敷面、宛如恶鬼，后头两个小孩儿身上要闲出虱子了。
“好无聊啊，戴云开，讲讲你的倒霉事儿让大家开心开心。”
戴云开指着她喊：“你是不是人？”
杨思佳不痛不痒：“那你可管不着。”
眼看他俩又要开始斗嘴，我赶紧插话：“你俩不闹，那个小伙子你之前不是说要跟我们说什么？怎么就这么不愿意回家？你爸妈不会也……嗯……”
说到他不愿意回家，我下意识想到他爸妈不会也被瘤鬼换了皮吧，但一想这样说实在不好听，硬是憋住了。
戴云开摆好自己的腿往前挪了挪位置。
“我爸妈不是，他俩根本懒得理我，我就是觉得在外面开心。”
杨思佳狐疑地看着他：“你疯了吗？刘红姐抽你的时候，你喊得像毛驴一样，现在说你开心了？”
戴云开不以为意：“你懂什么呀？这不一样，你知道我以前过得什么日子吗？就这么说吧，以前我以为自己就是全世界最招人讨厌的人，结果出来绕了一圈，才知道那是全世界最讨厌我的人都围在我身边了，除了遇着你们，这一路上我特别开心。”
我忍不住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下，这孩子正傻乐呢，可他除了长得不错，那是要钱没钱，要脑子没脑子，总不至于身边围得全是瘤鬼吧？
“你爸妈是干嘛的？原本的家里条件应该不错吧？”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戴云开抱着胳膊撇了撇嘴：“错，很错，家都没了，哪有条件，还我爸妈，最讨厌我的就是他们俩。”
戴云开这孩子口舌不怎么伶俐，说起话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还不如光头水平高，一点儿修辞手法都没有，但大概听了两耳朵我就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是惨，他是倒霉，倒霉到令人发指。
父母离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但戴云开有点儿特殊，他爸妈都不想要他就算了，可他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不想要他。
要说他像冯冬一样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儿，那也没有。
他说他们家是很爱讲条件的一家人，他姥姥姥爷曾经爱他，是因为他是他妈的孩子，爷爷奶奶爱他，因为他是他爸的孩子，他爸他妈都不想要他了，这中间的关键环节就断了。
而他爸妈不想要他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是他们彼此最讨厌的人的孩子。
所以总体看下来，他还真是啥都没干。
后来自愿抚养戴云开的人只能算是他爸爸的一个旁支叔叔，关系远到戴云开需要上百度捋一捋才行。
戴云开管他叫叔爷，起初是年纪小乱叫的，后来叫着叫着就习惯了。
他叔爷中年丧妻丧女，一直孤孤单单的，后来在一次坐席的时候遇到了戴云开。
当时也不知道谁家老人没了，戴云开他爸妈感情正好处在破裂的边缘，两个人因为一条红烧鱼咸不咸的事儿竟然在席上大打出手，那条鱼飞了两米高。
屁大点儿的戴云开夹在中间只有挨骂的份儿，于是自己跑到门口嚎啕大哭，路过的人都夸他孝顺，以为死的是他亲奶奶。
结果他爸妈打到一半就被人拉走了，谁都忘了自己有个儿子，还是他叔爷把他带回家洗了把脸。
后来他爸妈离婚了，戴云开和叔爷之间其实并没有正式的收养关系，只是戴云开喜欢跟着叔爷，别人也懒得管他，一家子就默认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叔爷是个矮小的、爱开玩笑的小老头，一大一小经常蹲在院子里看鸡和狗打架。
戴云开上了初中，到了好奇爱不爱的年纪。
“叔爷，你爱不爱我？”
“啥叫个爱么？”
“就是我开心你就开心，我不开心你就着急，想让我吃饱饭，穿暖和衣服。”
叔爷撅了撅下巴上的小胡子：“那我是挺爱你。”
戴云开松了一口气，结果叔爷又说：“你问问我就行了，别去问别人。”
戴云开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爷俩对着笑。
高二的时候叔爷实在太老了，一场小病就两天下不了床，戴云开去跟他妈借钱，照例被骂了一顿。
“他们姓戴的没一个好东西，还想让我拿钱？”
“叔爷又不姓戴。”
“那也没钱。”
戴云开又去找他爸借。
“你只有一个爷爷，那就是我爸，别人我管不了。”
“但是叔爷养了我这么多年。”
“那养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没钱。”
后来叔爷走了，戴云开自己守着那栋矮小的平房。
往日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没了叔爷，亲戚间就像突然发现了戴云开这么个人，逢年过节他爸妈竟然开始主动联系他去各自的家里吃饭。
大年三十上午他去了他爸家，那儿有他爸的新妻子和新儿子。
他的到来让内向的继母不太自在，闲聊几句以后只能躲回房间里，然后他爸就开始指挥他给家里搬东西，说是要考验一下戴云开练体育的成果，让他别和他妈一样懒。
一上午时间，戴云开从六楼到一楼跑了不下二十趟。
最后还是他继母给他塞了两百块钱红包。
下午他又去了他妈家。
一开门就是满房子陌生人，全是他妈的新婆家。
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新奶奶拉着他到处介绍，这是自己儿媳妇前头的儿子，一群亲戚笑不畅快也夸不明白，场面之诡异让他有点儿想跑。
饭桌上他妈笑容满面，怀里抱着他另一个新弟弟，亲戚们的话题围绕着这个幸运的小屁孩儿，一切美好的祝愿都能适用在他的身上。
期间戴云开一个劲儿想吃饭，但他稍微一动筷子他妈就得给他使个眼色。
“又不差这一顿，别人说话你低头吃饭，让人家以为你没家教。”
后来大家夸人的词都用完了，话题莫名其妙地转到了他的身上。
他妈的新婆婆尽管和他不熟，但依然把他从头到尾夸了一遍，甚至还说他学习好。
于是有人开始关心他的学校、名次，以后报考的志愿，头脑简单的戴云开有点儿吃不下饭了。
“这孩子让人心疼的，你看长的也好，学习也好，就是内向，老也是想叫他来家里吃饭，人家孩子不好意思来。”
其他亲戚一听，跟着话头去劝他要跟妈妈和继父多来往，说他们每天都想着他。
他的新奶奶笑着给他夹菜：“我就喜欢这小孩儿，就是合眼缘儿，而且这孩子你说也可怜，能进了一家门就是咱们一家人对吧。”
戴云开更吃不下去了，后来亲戚都走了，他的新奶奶收了剩菜，留了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小碗，里面有一口凉拌面。
“看你都没咋吃饭，是不是我们家的饭不合你口？特意给你留的面，够吃不？”
戴云开看着那个碗起身就走，“我不饿，先走了。”
他妈追出来骂他，“我就是这么教你的？一点儿礼貌都没有，说走就走，人家还特意给你留的饭……”
戴云开忍不住回头喊了起来。
“我不礼貌，你们礼貌吗？你们礼貌吗？我是你儿子！不是流浪狗！不用非得把我从路边牵进来扔一碗剩饭，听别人夸你们善良、博爱，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踹他一脚，让他自己识趣地夹着尾巴滚出去！这样说你们爱听了吗？我就没求你们可怜我，既然不想理我，能不能别装。”
他妈一听就炸了：“我发现你这孩子心里怎么这么阴暗？人家哪句话不是夸你的，到了你这儿就成了骂你了，一点儿都不懂得感恩，你意思是怪我是吧？我养你这么大还养出错了，你就跟你那个爸一样……”
戴云开一听见这句话心口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我真……我阴暗？我就是太阳光了，才在这儿跟你们说话，你和我爸能不能有点儿新意，想对骂别总是带着我行吗？是你俩非要在一起才生了我，不是有了我你俩才认识的好吗？”
“求你们了，不喜欢我，讨厌我，就别打扰我了，我自己挺好的，我不明白你们平时连陌生人都心疼，怎么对我就像仇人一样呢？”
他的一番话把他妈气得冒烟，当场就拨通了他爸的电话，两个人暂时统一战线批判他一通，然后又开始激情互骂。
戴云开摇着头走了，而倒霉的最高级别大概就是戴云开本人了，他干了半天活儿，晚上又没怎么吃饭，走在大街上就那么轻飘飘地倒下了，还把腿伸在了马路上，正巧一辆车开了过来，结结实实地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