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对着烛影暗自思忖,忽听席间一阵小小的骚动。抬眼望去,只见殿中那位正旋身起舞的绿衣舞姬脚下一个趔趄,宽大的水袖猛地甩向一侧,身形如断线风筝般朝周瑶的方向歪去——她距周瑶不过两步之遥,眼看就要结结实实地摔在周瑶面前的桌案上。
周瑶吓得脸色骤变,原本带着几分娇柔的面容瞬间失了血色,一声短促的尖叫划破殿中的乐声,她猛地向后缩身,椅脚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那舞姬慌乱中求生般伸出手,指尖胡乱抓挠,竟不偏不倚揪住了周瑶裙摆上垂落的流苏,紧接着便是布料撕裂的轻响——周瑶那袭绣着缠枝莲纹的月白裙摆被生生扯得歪向一边,露出了内里水绿色的衬裙,发髻上斜插的一支珍珠步摇也晃得厉害,显然是狼狈极了。
周瑶又羞又恼,胸口剧烈起伏着,方才强压下去的火气仿佛瞬间找到了出口,她攥紧拳头正要厉声发作,那舞姬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带着哭腔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方才旋得急了,不慎崴了脚踝,一时没站稳才冲撞了周姑娘,污了姑娘的衣裙,求姑娘开恩恕罪啊!”
周瑶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冷哼一声刚要开口斥责,上首的皇后却已带着温和的笑意开口打圆场:“哎呀,不过是个小意外罢了。舞姬跳舞本就辛苦,偶尔失足也难免。周姑娘是个宽宏大量的,想来也不会与一个下人计较这些的,是吧?”
周瑶听皇后这么说,满腔的怒气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她虽满心不甘,可皇后的话明里是解围,实则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她哪里敢当众违逆,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将涌到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强撑着挤出一丝笑意,对着皇后福了福身:“娘娘说的是,确实是瑶儿太过惊慌了。”说罢,便在侍女的搀扶下重新理了理裙摆,悻悻地坐了回去,只是那低垂的眼眸里,分明藏着未散的怨怼。
我端着茶盏,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平息下去。殿中的乐声很快又起,仿佛刚才的混乱从未发生。
我心里泛起疑云,舞姬摔倒的角度太过蹊跷,偏偏朝着周瑶而去;而周瑶的反应虽符合常理,却总觉得少了几分世家贵女该有的镇定。这看似偶然的意外,究竟是真的巧合,还是有人在暗处精心编排,借着一场小小的风波,又想搅动些什么呢?
我摩挲着茶杯边缘,琢磨着方才周瑶那几句意有所指的话究竟藏着几分真心,眼角的余光扫过她身侧的贴身丫鬟。
丫鬟垂着头,可藏在袖摆下的手却动得格外频繁,正趁着众人目光都落在殿中舞姬身上的空档,慌慌张张地往袖口深处塞着什么。
东西应该不大,被她指尖捏得紧紧的,袖口的褶皱都因此拧成了一团。
我心中猛地一动,若真是寻常物件,何必藏得这般小心翼翼?当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眼角的余光仍悄悄追着那丫鬟的动作,见她塞好东西后,手指还在袖口上按了按,像是怕那物件自己跑出来似的,嘴角的弧度也僵了几分。
没过多久,周瑶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柔声道:“这里人多气闷,我去后殿歇歇,整理下衣装便回。”说着便扶着那丫鬟的手起身。
待她们身影刚转过殿门,我立刻转向身侧的连云卿,压低声音道:“王爷,我出去片刻。”
连云卿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反手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婉儿,让青瑶和暗影跟着。”
“嗯。”我冲他弯了弯眼,笑意里藏着几分笃定,随即起身,青瑶和暗影早已会意,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后殿的回廊铺着青石板,两侧的灯笼被风一吹,光影在墙面上摇摇晃晃。
那丫鬟扶着周瑶走得不算快,可我分明瞧见她握着周瑶手臂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颤。转过回廊转角,离前殿的喧闹已远了些,我瞅准这处僻静所在,加快脚步上前,在她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姐姐留步。”我声音轻快,带着笑意开口,目光却直直落在那丫鬟的袖口上,“方才远远瞧着,姐姐袖口似乎藏了件有趣的物事,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丫鬟身子猛地一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唰”地白了半截,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另一只手飞快地按在袖口,强装镇定地福了福身,声音却有些发飘:“上官姑娘说笑了,奴婢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身上能有什么稀奇东西。”
我懒得与她周旋,既然已经撞破,何必再兜圈子。脚下微挪,避开她后退的路线,伸手便朝她的袖口抓去。那丫鬟见状,慌得像丢了魂,猛地往旁边闪躲,袖摆被风带起,露出里面藏着的那团东西的一角——竟是银亮亮的。
她越是躲,我越是笃定。手腕一翻,避开她格挡的手,指尖精准地扯住了她的袖口,稍一用力,只听“叮”的一声轻响,一枚寸许长的银针从她袖口滑落,掉在青石板上,滚了两圈才停下,针尖在灯笼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这是什么?”我挑眉看向她,声音里的笑意淡了几分。
丫鬟盯着地上的银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过片刻,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我家姑娘……是我家姑娘让我做的!她说……她让奴婢把这针放在舞姬的鞋里,让她跳舞时出个大丑……”
我低头看着那枚银针,针尖锋利得像是能刺破人心。原来方才殿中舞姬差点摔倒并非意外,这场看似无意的闹剧,竟是周瑶在背后自导自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这女人之间的争斗,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绵密复杂,连这般阴微的手段都用得如此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