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琛从打印机抬眸,看见时嫣局促的揉着手指,淡声道,“可以。”
“谢谢,我这就去告诉我爸妈。”时嫣眼睛亮闪闪的,转身朝门口走去,手已经搭上了门。
身后突然传来极为平静如潮水般侵入她心灵的声音,“你的身体不止不能剧烈运动,且情绪起伏不宜过大。”
时嫣笑容僵住,身体卡顿式回头,泪光满盈。
季琛熄灭打印机,手指交叉,手肘抵着桌面,神情轻松惬意,“如果你能说服你的父母,我完全没问题。”
他的这句话就像时嫣的心魔,从小就入住在崖底深处,不见光,又时不时冒出头挣扎着要出来。
门外缝隙,抱着长耳兔娃娃如洋娃娃精致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来找妈妈玩积木。
门内,是女人长指戳着男人肩膀,一下又一下,“你没本事就不要阻拦我救嫣儿!”
“你们时家觉得她没救了,都不想救了,还要逼我再给你生一个孩子代替她,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生,你们不救,我救!”
“我就算出去勾引男人,也会让嫣儿有个平安健康的人生。”女人高傲扬起下巴,侧身欲走。
男人一手死死地抓着她,一手高抬在半空,久久难以挥下,是气狠了,也是女人停在原地又冷言嘲讽了句,“你好本事啊,来啊,打啊!打死我你好找下一任!”
引火线本就被点燃,此刻好比一阵让火势愈燃愈烈的风拂过,噼里啪啦的引爆炸弹。
家具毁于一旦,小女孩缩在门侧边瑟瑟发抖。
时嫣眼睑下挂着泪痕,泪珠从下颌滑落,自嘲地勾勾嘴角,往前大步走到桌前季琛对面。
对他倾身,气势果决坚定,“你的病人是我!”
“你得听我的!”
四目相对的凝视,她吞咽唾液,紧张到放在桌面的手心收紧。
季琛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盯紧面前人,眼神自下而上绕着她周身轮廓环绕了一圈,处于低位却能制止对方的压倒性,“我们曾经是不是见过?”
有时寂静是有声的。
时嫣呼吸一滞,眼周肌松懈,茫然掩盖失措,虚声称,“肯定见过啊,在我们第一天来古楼的时候,我父母和我跟你擦肩而过,不对,都没擦肩,是我们从青荷观出来,你已经走上离开的青石路了。”
金丝竹礼盒里面装着的眼罩,手写的药方还有留言,“祝你余生安好”,是你送的吗?
“我,希望你在当天给我注入麻醉后装作手术不能进行的样子,而后把我送出手术室。”
时嫣落下这句话就离开了,不知是他的眼神太深邃,让她心头发虚,还是这“深情”对视太灼人,像看着她去想另一个人,让她有些发怵。
最终季琛也没问出口,他从手指侧边抠出的指甲印记上轻视而过,脑海里只有那纸条。
字迹秀气有深度,然缺乏温度,送人之礼岂能让他人转交。是不敢,还是觉得合适。
觉得合适,为什么?
季琛在药坊独自阅览手术合约条例,指尖在每一条上划过,挠在心灵深处滋养了那些古怪情绪。
或许跟眼罩绣的无字楼有了字有关,牌匾上多了两个小字,安好。
-
有父母监管,苏叶都学乖了,跟彦钰是见面不打招呼无视彼此,同住屋檐下却形同陌路。
时嫣也被监控了,这不能吃,那不能做,连去青荷观见师太都不行,夫妻俩这会站在一条战线上,她是怎么找都找不到空隙钻。
还被逼着跟未婚夫江启见面,说是逼不过是走场面流程。
奢华车开进青石路起点,停下来,助理去后座开门,那人身上从头到脚和时嫣同样无牌看不出,但宽肩窄腰,身形同衣架子,那张脸一看就觉得衣服也不简单。
“去吧。”
时嫣被父母送了一截路,接下来是她一个人走向他,江启就站在不远处,两旁翠绿竹林将他墨色西装衬地更加耀眼精贵。
他整个人极有耐心打开看她磨叽走了回,她一步三回头,每次都见父母的身影消失一角。
“嫣儿,时嫣。”江启黑曜石镜框眼镜后,双眼泪眼婆娑,迫不及待地一步化作两步,站立在她下方的青石路停下,抬着眸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跨越时空,沙哑地喊出这个久违的称呼。
每次江启喊她都会有点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时嫣不会哄人,每次都很慌,可还是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但这次许久未见,她竟然对他产生抵触,觉得他总这样莫名其妙的想哭,想说什么又不跟她说。
什么感觉呢,就跟那天她去找季琛定下约定的时候一样,他们都在看着她去看另一个人。
对江启来说,另一个人到底是谁?那个人跟她又有什么关联?
时嫣勉强笑问,“你怎么来了?”
下一刻江启就抱住她,不断跟她讲,“处理完家族事情想你就来了,时嫣,嫣嫣啊,我好想你。”
“我也……是。”时嫣淡声道,实在是说不出那句话。
她现在也没心思跟他谈情说爱,她脑子里只有等手术这事儿结束,了解父母心中忧愁,就回河水市筹备画展,去追自己真正该过的人生。
什么家族联姻,谈情说爱,什么救命恩人什么的,她都不想插手了。
又抱了会儿,时嫣跟随江启去附近逛了逛,山里最多的就是山路还有树林,多的是城里公子哥没见过的东西,他求知欲也很旺盛,想知道她在这儿的一切。
她就跟他聊了一大堆,到最后都有点不耐烦了,才借口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回去了。
分别的时候,江启想亲她,时嫣歪头躲过,佯装害羞想转身跑走。
江启抓着她,牵着她的手细细揉弄,意味深长的说,“下次见面不知又该等到什么时候,嫣儿,你会乖乖等我的对吧,但没关系,无论你回不回,我都会拼尽全力来找你,赌上一切,一次又一次。”
江启拉着时嫣不松,她几乎是一点点把手从他手里拽出来的,还说了很多违心的胡话。
“你可以慢慢来,不用急着来见我,我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人生,维系好你的家族平衡运行,多关心自己的身心健康,不过你别多想,等我重获新生,我就去见你。”
见你重谈婚事终止期。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见识到了很多不同的人,别人的人生让她多了很多启蒙。
既然只是感动式的爱情,为什么要耽误别人。
她的人生应该是圆满的结束,让所有被牵扯进来的人都得到一个很好的答案,而不是那样草率的执着的。
推开古楼大门。
忽然间一张脸映入眼帘,时嫣往后退了两步。
“未婚夫?”
她在外面跟江启拉拉扯扯多久,季琛就在这里站着多久,他拧着眉,“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
时嫣垂眼,突然来的心虚让她缓慢道,“我没有,前些天的我就都听进去了。”
那你重复一遍。
“……”季琛懊恼自己内心的思想,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道了句,“进来吃饭吧。”他就匆匆转身离开,像逃像逃避刚才的失态。
-
换心手术如约而至。
这天雨季将至,零星雨点时不时从阴云里砸下。
时父时母和苏叶见时嫣和苏玲被同时推进手术室,又见时嫣只身一人被推出来。
可出来的却是奄奄一息的她,她唇色苍白,抬手想抹去母亲的泪,“妈妈不伤心……”
然而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高抬的手不过一瞬间就落了下去,如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