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像一层薄薄的金纱,懒洋洋地铺在通往表叔家的乡间小路上。沈伊沐一家三口坐在爸爸沈建明开的面包车里,车轮碾过干枯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这场乡村盛宴的前奏。
“你表叔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沈建明一边稳稳地打着方向盘,一边透过后视镜对妻女说,“一辆三万块的吉普车,说买就买,就是为了拉东西方便,尤其是今天这头猪。”
陆生坐在副驾,手里提着一篮子自家做的点心,笑着说:“可不是嘛,人家现在日子过得红火。听说这猪养了快一年,黑毛土猪,肉香得很。今天可有口福了。”
沈伊沐坐在后排,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充满了期待。她喜欢这种亲戚间热热闹闹的聚会,喜欢那种不加修饰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城里的饭局总是带着几分客套和目的,而乡下的宴席,纯粹就是为了分享快乐。
车子拐过一个弯,远远地就看到了表叔家那座崭新的二层小楼。楼前的水泥地上,已经停了好几辆摩托车和电动车,最显眼的,就是那辆墨绿色的吉普车。它看起来有些笨拙,车身线条粗犷,却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车还没停稳,沈伊沐就听到了一阵嘈杂的人声和猪的嚎叫声。她赶紧跳下车,循声望去。只见院子的一角,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正围着一头硕大的黑毛猪。那猪似乎也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正拼命地挣扎,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建明,你们可算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沈伊沐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正是表叔。他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夹克,显得精神抖擞。
“表叔,恭喜恭喜啊!”沈建明迎上去,用力地拍了拍表叔的肩膀,“新车就是气派!”
“嗨,就是个拉货的工具。”表叔嘴上谦虚着,眼神里的得意却藏不住,“快进屋,你表婶和几个姐妹正在厨房里忙活呢。你们先喝杯茶,一会儿就好戏开场了。”
他们刚走进院子,杀猪的“重头戏”就进入了高潮。只见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屠夫,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眼神专注。在几个男人的合力压制下,那头猪的嚎叫声渐渐微弱下去。整个过程迅速而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沈伊沐有些不敢看,但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瞄。这是一种原始而震撼的生命仪式,带着一丝血腥,却又充满了对丰收的敬畏。
“好了,利索!”老屠夫长舒一口气,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接下来的场面更是让沈伊沐大开眼界。男人们七手八脚地将猪抬到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大木桌上,开始分割。刀刃与骨头碰撞发出的“咔嚓”声,清脆而有节奏。一块块鲜红的猪肉、雪白的脂肪、粉嫩的排骨,被井井有条地分类摆放。猪血被接在一个大盆里,用来做滑嫩的猪血羹;猪大肠被仔细地翻洗干净,准备做成一道美味的下酒菜;就连猪头和猪蹄,也被完整地保留下来,象征着“有头有尾”。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血腥、泥土和牲畜气息的味道,但这味道在沈伊沐闻来,却并不令人反感,反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即将到来的盛宴的诱惑。
女人们则围在另一个角落,忙着处理蔬菜和准备其他食材。表婶看到陆生和沈伊沐,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满脸笑容地迎上来:“生啊,快过来坐。伊沐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表婶,您辛苦了。”陆生把手里的点心递过去,“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哎哟,还带什么东西,快进来坐。”表婶热情地拉着她们的手,把她们领到厨房旁的一间大屋子里。屋里已经摆了好几张桌子,亲戚和邻居们三三两两地坐着,嗑着瓜子,聊着天,孩子们则在屋子里追逐打闹,笑声不断。
沈伊沐找了个角落坐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她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眯着眼睛,慈爱地看着嬉闹的孩子们;她看到几个年轻的媳妇,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家常,不时发出阵阵窃笑;她还看到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凑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眼神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淳朴而真诚的笑容。他们聊的不是股票房价,不是工作压力,而是今年的收成、孩子的学业、邻里间的趣事。语言简单直白,却充满了温度。
中午时分,宴席正式开始。一张张八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热气腾腾的回锅肉,色泽红亮,肥而不腻;清炖排骨汤,汤色奶白,鲜美无比;爆炒猪肝,滑嫩爽口;还有凉拌猪耳、卤猪蹄、酸菜白肉……几乎每一道菜,都和那头猪有关。
表叔端着满满一杯酒,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地说道:“各位亲戚,各位邻居,今天大家能来,是我老杨的荣幸!买了新车,又杀了年猪,双喜临门!感谢大家平时的照顾和帮衬。来,为了咱们的好日子,干杯!”
“干杯!”
“恭喜表叔!”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一时间,杯盘碰撞声、祝福声、欢笑声响成一片。男人们个个面红耳赤,酒过三巡,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
“老杨,你这吉普车不错啊,下次我拉货,可得借我用用。”一个胖胖的亲戚拍着表叔的肩膀说。
“没问题!只要你别把它开到沟里去就行!”表叔大笑着回应。
“说到拉货,我记得去年秋天,我家的稻子还是你帮我拉回来的。那天下着大雨,要不是你,我的稻子都得烂在地里。”另一个亲戚感慨地说。
“嗨,都是乡里乡亲的,说这些就见外了。”表叔摆摆手,又灌了一口酒,“谁家没个难处,搭把手不就过去了。”
他们聊着过去一年里的点点滴滴,谁家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女儿嫁了个好人家,谁家的庄稼收成最好。这些在沈伊沐听来平淡无奇的事情,在他们口中,却充满了自豪和满足。他们的快乐很简单,就是家人平安,邻里和睦,一年到头有个好收成。
酒酣耳热之际,有人提议:“老杨,光喝酒多没意思,唱一个吧!”
“对,对,唱一个!唱一个!”
在大家的起哄下,表叔也不推辞,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唱起了一首古老的山歌。歌声高亢嘹亮,带着一股子泥土的芬芳和生命的力量,回荡在整个院子上空。
“正月里来是新年啊,我劝情哥赌钱莫赌钱哪……十个赌钱九个输啊,输得钱来没脸面哪……”
歌声虽然不专业,却充满了真情实感。大家纷纷跟着打起了拍子,有的人甚至跟着哼唱起来。气氛被推向了高潮。
沈伊沐看着眼前这幅热闹非凡的画面,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看到爸爸沈建明也和几个亲戚聊得热火朝天,平日里严肃的脸上,此刻也挂满了轻松的笑容。妈妈陆生则和女人们坐在一起,一边吃着菜,一边听着她们聊着家长里短,不时地点头附和。
她忽然明白,这就是生活的本真。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表演,只有最真实的情感和最质朴的欢乐。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用勤劳的双手创造着财富,用淳朴的情感维系着关系。一场杀猪宴,不仅仅是一顿饭,更是一次亲情的凝聚,一次邻里的狂欢,一次对生活的感恩和赞美。
太阳渐渐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每个人的脸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宴席接近尾声,但人们的兴致依然高昂。他们约定着下次再聚的时间,互相叮嘱着路上小心。
临走时,表叔硬是塞给沈伊沐家一大块新鲜的猪肉,说:“拿着,拿着,自家养的猪,肉香。带回去给伊沐补补身体。”
沈建明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他紧紧地握着表叔的手,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保重身体,有空常来玩。”
车子缓缓驶离表叔家,沈伊沐回头望去,看到表叔一家和亲戚邻居们还站在门口,朝着他们挥手。那辆墨绿色的吉普车,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沉稳而可靠。
车子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声。沈伊沐靠在座椅上,脑海里还在回放着下午热闹的场景。那些爽朗的笑声,那些淳朴的话语,那些真诚的面孔,都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
她知道,无论未来她走到哪里,无论生活变得多么复杂,这场冬日里的杀猪宴,这份来自乡间的、最纯粹的热闹与温情,都将成为她记忆中最温暖、最珍贵的一页。那不仅仅是一顿饭,更是一种根植于土地的、生生不息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