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
李莲花愣了一下,回过神来。
发现叶姑娘在盯着他看,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在想……”他斟酌了好一会才道:“刚刚师兄的话,让我听起来有些不舒服。”
“但我拿不准是确实有问题,还是因为我知道了后来的事……带了偏见去听。”
换了旁人,他绝不会坦白自己这种“不够光明磊落”的小心思,甚至会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但对阿灼,他觉得可以毫无保留。
谁料叶姑娘笑道:“我才来这么一会儿,哪儿能知道是不是有问题?”
“单是话本身……听起来倒没什么毛病。”
“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不妨告诉我是哪句让你听来刺耳?”
李莲花一手支着下巴,闭着眼,微微偏头,好像在捕捉什么一闪即逝的感觉。
过了一会,他摇摇头道:“我好像分辨不出来。”
“只是觉得……跟师兄说话,容易有股无名火。”他说着自嘲一笑,“可能我的脾气原本也不好。”
恰好这时候,单孤刀说“我原本就是想来问你,再有十日就是师娘生辰了,你有没有礼物要带回去。”
叶灼顿时发出一声笑来。
说谎。
怎么可能为这种事,大半夜地专门找到他房里来问?
也就是李相夷急于翻篇这个话题,才会没有察觉。
——但他那副被戳中心虚的模样好可爱啊!
换了她,也会想动不动戳两下。
“我大概知道问题所在了……李莲花,你觉不觉得——作为一个旁观者,听李相夷跟单孤刀对话,会容易觉得李相夷很自我任性,甚至不识好歹?”
李莲花无奈扯着嘴角,点了点头。
“这些年我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年少时太不懂事,说话太伤人。”他说得很缓慢,像在困惑,“可身临其境再来一次,我竟然……没有长进似的。”
叶灼笑着拥住他,“这样才好,才说明你的心没有彻底冷掉。”
“其实师兄让你不舒服的点在于——他试图暗示你不成熟、不为他人考虑、不把别人放在心上,而他不仅理解你、处处为你好,还受了你的气而不跟你计较。”
“没人喜欢这种潜藏的打压,尤其你还那么骄傲。”
“单孤刀的话,每一句单拎出来都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你们双方都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心话。”
“说白了,他反对你跟我的婚事,并不是存了私心或者不盼着你好——恰相反,他确实觉得,你娶我亏了。”
“这是把你当自家人才会有的,下意识的想法。”
“真的只是恨,会巴不得你鸡飞狗跳、家宅不宁,更巴不得旁人说你耽于美色,为个青楼妖女,竟辜负乔婉娩那样的大家闺秀、贤妻良母。”
“可是他心里清楚——叶灼出身低贱,配不上你堂堂四顾门主——这种话说出口,只会显得他趋炎附势、捧高踩低,而你坦荡清高、敢爱敢恨。”
“尤其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刚混出点名堂就挑拣别人的身份,更显得下作。”
“他藏起了真正的原因,你也不便戳破——但你心里知道,认真回应他这些表面上的理由,只是鸡同鸭讲,你也不愿浪费那个时间。”
“外人却只能看到表象。长此以往,必然觉得你独断专行、目中无人。”
“而且,在单孤刀自己眼里也是这样——他自问确实是为你好,你不仅不领情,还下他面子。他一委屈,更恨不得向全天下昭告你如何傲慢。”
“你能感受到的,却是师兄对你抱着俯视的姿态,甚至隐隐有些否定——你虽然做了武林盟主,但是不成熟、傲慢、自私,甚至不懂感恩。”
“但在你心里,师兄才是眼界浅薄、小家子气、不够坦荡,而你从来不会指责他,更不会故意引导别人这样觉得。”
“明明是你更委屈。”
“所以你烦躁乃至口不择言,是正常反应。”
“你反思过去的时候,抽离了当时的情境,单把这些话拿出来想,只会觉得自己辜负了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可若是再回到那个环境,自然就又会觉得不舒服。”
“你们性情不合,光靠一方的歉疚和忍耐是解决不了根源的,别苛责自己。”
李莲花看她良久,叹了口气。
“我要是有你这个本事就好了。”
叶灼嗔他一眼,“贪心,你有我还不是一样?”
李莲花连忙改口:“我是说……如果再早一些遇见你就好了。”
“那得再早些……早到我发现自己身世以前。”叶灼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还没有戾气,应该会愿意帮你留住师兄。”
她挑眉看向远处回廊里露出一片裙角的、十六岁的自己,“可眼下我比你还暴躁——单孤刀招惹我,我估计要下狠手报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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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孤刀刚从李相夷门里出来,便迎面撞上纪汉佛。
双方俱是一愣。
“纪院长这么晚是来?”
“有些紧急的事要禀报门主。”
“什么事?要紧吗?”
纪汉佛知道二门主喜欢插手百川院的案子,但这个案子又是李相夷再三叮嘱不准泄露风声的——一时回话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单孤刀又道:“相夷正在发脾气呢,若不是要紧事,最好别去打扰他。”
“呃,门主怎么了?”
“他不知为什么,突然说要娶那叶姑娘为妻,我劝了两句便开始发火。”单孤刀摇头叹气,一副好心反被狗咬的无奈表情,“我从未听相夷说过喜欢她,怎么这么突然要成婚?还是他们在一起很久了,只是我不知道?”
纪汉佛和白江鹑对视一眼,都不敢议论。
“我也没有劝他不娶,只想说不急于一时……四顾门根基未稳,乔姑娘辞别才不到一个月,你们也觉得门主在这时候娶妻是明智之举?”
纪汉佛斟酌片刻道:“二门主说的有理。只是,门主何时成婚毕竟是他自己的私事……他既有决断,我们做属下的总不好议论。”
单孤刀讨了个没趣,正欲换个话题,瞥见石水匆匆赶来,又眼前一亮。
“欸,你们只是下属,可我不能不为相夷的后半生着想……我不反对他娶妻,可我是真想不明白,那叶姑娘哪里比乔姑娘好?”
“什么?门主要娶那——?”
“石水,慎言!”
石水被白江鹑喝止,满脸忿忿不平,转头对纪汉佛道:“梁家请动了宗政家和监察司,肖紫衿拦不住了。”
监察司?
根据李相夷和皇帝的约定,朝堂之事归监察司,江湖百姓之事归百川院——梁子恒是大鸿胪寺卿,他涉案,监察司和刑部都有权过问,偏偏百川院不能扣押人犯。
李相夷亲自带队查抄的,那品玉山庄一只鸟都没飞出去,谁给梁家报的信?!
(原本叶要消气了的,刀哥硬给小情侣添加了无数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