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鹑和纪汉佛赶紧起身回酒,肖紫衿状态一般,他们也没法多寒暄几句,石水更是敷衍地拿起杯子就喝。
刘如京原本看他极不顺眼,但门主刚刚表态这是“四顾门的喜事”,他只好冷脸接受了敬酒,并撒气般地仰头饮尽。
席岑他们心里不悦,但也一个接一个地闷了。
幸而肖紫衿的心思也完全不在上面,走过场一般胡乱举杯——这些人不待见他,他也完全不在意这些人……说实话,要不是李相夷执意重用,江湖草莽连进他婚宴大门的机会都没有。
李莲花暗暗叹了口气。
这局面已经算很好了。
其实他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席紫矜的婚宴,只是形势所迫——他身份暴露的节点太巧,既不能延期婚宴,也不能刻意等婚宴结束再回来,更不能回来了却不出席。
江湖对肖乔大婚和四顾门复兴争议颇多,但只要他的身份没有暴露,大家也只是停留在议论层面。
但现在李相夷没死的消息传开,若肖紫衿仍顶着“门主”的名义重聚四顾门,还在旧址迎娶乔婉娩,那恐怕婚礼连正常进行都做不到。
而若李相夷回归,却只出席复兴大会而避开婚宴,那他再怎么表示自己不介意肖乔成婚,也不会有人相信——甚至那些中小门派都要掂量自己参加婚宴是否会触武林盟主的霉头。
尤其是眼下四顾门刚重建,便要集结力量对抗如今江湖上的第二大门派万圣道,甚至万圣道也顶着“正派”之名——如果自己内部都不团结,如何给其他门派信心?如何要求别人押上身家性命?
他首先是武林盟主,然后是四顾门主,这两层身份远远重过谁的故友,所以他要优先考虑大局。
只是,他沉寂十年第一次公开出现,势必吸引所有宾客的关注,让新人沦为陪衬。
而肖家将联姻与复兴大会安排在隔天,就是为了借婚宴展示实力,替肖紫衿造势,现在全成了替“李相夷的四顾门”铺路,肯定也恨得咬牙切齿。
乔姑娘昨日提出延后婚宴,也有这方面考虑,等局面稳定再办,氛围会好很多——但肖紫衿向来是个拎不清的,他只会钻牛角尖,觉得乔姑娘见了自己便后悔成婚。
哎……虽然这样想很不恰当,但幸好紫矜傲慢,未把宾客放在心上。
像刘如京、席岑他们,都是看在自己面子、为了四顾门大局才来撑场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不情不愿,要是紫衿怠慢或者发火,面上就过不去了。
所以他刻意在祝酒时放低姿态,哄住紫矜——换做从前,是想不到这些的。
这个门主真是难当啊,这才第一日,就觉得身上担子千斤重。
等见面一定问问阿灼,如此形势下可有兼顾大局和众人感受的做法?
好在从第四、五桌开始,都是与肖家往来频繁的门派掌门和世家子弟,氛围渐渐热络起来。
再往后是一些武林中小有名气的后辈,肖紫衿主动敬酒,他们的态度就更为恭敬了——毕竟李相夷都发话祝福他们,旁人哪有立场嘴碎?
方多病并没有随方尚书坐在左侧第一席,而是以百川院刑探的身份坐在了十席之后,肖紫衿来时,他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恭喜。
李莲花为了控场而留意肖紫衿的动线,这才看见他,顿时心里一虚。
哟,忙起来把小朋友忘得一干二净,估摸又要闹脾气了。
方多病放下酒杯,也不自觉地偏头看李莲花——他实在无法把插科打诨、市井油滑的老狐狸和眼前掌控全场、气势逼人的“李门主”联系在一起,可他们又确实是一个人。
这滋味很难形容。
他以为自己跟李莲花很熟,熟到就算他变成李相夷了,彼此也是最好的朋友——可自那日叶姑娘将他带走之后,他完全没有来找自己报过平安,托人带话,竟然还是公事公办地给他安排任务。
李莲花当真把他视作百川院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刑探……那么这一个多月来的交情,究竟算作什么?
他本来打定主意,今日要当面质问的——可他随小姨进门之后便迟迟不见“李门主”出来,他自己溜进后院,老远就看见狐狸精缀在李莲花身后抢他手里的碗,而李莲花正将肉末蔬菜搓成丸子,抛来抛去地逗狗。
果然还是李莲花。
他刚想上去打招呼,便有人从他身侧小跑过去,恭恭敬敬叫了声“门主”,李莲花“嗯”了一声,顿时周身气质就不一样了。
看起来像是有人跟他汇报什么事,李莲花收敛笑容,神情肃然,连着点了几下头。
方多病顿时就不敢上去了。
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是李莲花,在人前则是李相夷——而且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笑着鼓励他练剑、背着人偷偷吃糖的李相夷,而是那个传闻中冷漠肃杀、高高在上的李相夷。
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认识过李莲花,或者李相夷。
刚刚那么多人在议论李相夷就是李莲花的事,还有李莲花和叶姑娘的事,他罕见地兴趣缺缺,闷头吃菜。
他无法再厚着脸皮说自己是李相夷唯一的徒弟,也不想被人围着问东问西。
就连小姨问他是不是真的,他都摇头说不知道,食不知味地吃了好几口菜。
与李莲花对视的瞬间,他下意识别开脸去。
老狐狸是不是从来都没说过,跟他是朋友?
可是他说过笛飞声是他的老友,更当众说过要与叶姑娘成亲——难道莲花楼就他一个外人?
若是独自一人,李莲花估计讪讪一笑,跟小朋友扯个什么别的话题揭过……可他现在是李相夷,只好继续端着门主仪态,喝完了手中的酒。
唉,若是从来没有四顾门,抛却身份立场,也不做门主与护法,或许他跟紫矜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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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菜上来,李莲花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奢侈。
由三百条鹿舌、牛舌炙烤而成的“升平炙”一向是显贵人家婚宴上的主菜,紧接着又是驼峰绘熊掌、牡蛎炖鼋鱼、羊头羹……
他听见肖家那边有人说这羊头羹只取羊头两腮的肉,其余全部扔掉,小小一盏竟需要三个羊头。还要用整整两斤葱,只取葱心,用淡酒、醋浸泡半日入味。
怪不得肖紫衿一直拒绝跟他们吃四顾门公厨,还专程从金陵找了家酒楼来小青峰镇开分号……别说师兄看不顺眼,他也觉得浪费有些过了。
咳咳,好像也不是……依他从前的性子,说不定还真会攀比排场。
尤其是婚仪这种场合,铺张免不了。
这么一想——李相夷小叶姑娘成婚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场面?
这他可真有点儿好奇。
相信叶姑娘也好奇。
怎么不再继续做那个梦了呢?要是能跟叶姑娘一块旁观十年前的圆满,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嗯,对,他还能送一份很绝的贺礼——足够把李相夷噎到三天吃不下饭,却又十分实用的东西。
他又情不自禁想起小莲子来——也不知道这两个既没经验、也没个长辈提醒的小朋友,会不会稀里糊涂就?
哟,他们俩那性子要是有孩子,不得鸡飞狗跳呀?
还怪想看热闹的呢!
李莲花又开始走神。
毕竟未来几天都得高强度的集中精神,这恐怕是少有可以放松的时候了。
只道最后一盏甜点上桌,婢女介绍叫做‘蜜浮酥捺花’,李莲花才来了兴趣——可惜他吃不下了。
李莲花遗憾地摸了摸腹部,起身离席。
他有很多事做,一会万一被缠上就麻烦了。
他一走,席岑等人纷纷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