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丝毫不知死神逼近,还以为自己的筹码打动了叶灼。
她对自己的话表现得很有兴趣,反复追问,而且流露出想与万圣道清算的态度——自己好歹也是南胤权贵,李门主若有意登临大统,他能发挥的作用是很大的。
说实话,按封磬的构想,他们拼死拼活扶单孤刀上了位,朝野仍是宗政家把持,南胤分到的那一点权力又由封家占了大头,所以他们兴趣缺缺——若主子换成李相夷的话,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单孤刀当了皇帝,也没有整顿朝堂的气魄和手段,但李相夷当了皇帝,相信很快就会大权独揽,也就需要大量南胤人去替换大熙世家所占据的关键职位……如此他们还是愿意冒一冒险的。
所以他的投诚十二分真心,也相信李夫人算的过来这笔账。
但叶灼的想法却截然相反。
李莲花有这一层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金满堂死得好,玉楼春也绝对不能再活。
何况,她是来报仇的。
叶灼眼睛一眯,心头转过一个恶念。
两炷香已经差不多了,她抬手敲了敲桌沿,稍稍使了些内力,发出金铁相击之声。
侍卫们如梦初醒,放开了东方皓。
“砰”的一声,是脑袋砸在地上的响动。
叶灼也不回头看,又摸出一把解药,很是随意地往后一抛——大殿里骚乱起来,争抢与打斗不绝于耳。
只有辛绝魂不守舍地拖着脚步,缓缓向她这边走来。
“红燕……你能……原谅我吗?”
他仿佛失了神智,反复喃喃着这一句,倒是比她更有了几分非人的行尸走肉味。
玉楼春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几欲作呕,赔笑道:“李夫人,可否解了我的穴道?”
谁料靠在椅子上的人嫣然一笑,“玉先生跟谁说话?”
她冰冷的语气如同当头一盆冷水,将玉楼春浇得血液凝固。
“玉先生呀,言出必践这种美德,鬼可没有。”
玉楼春未及惊呼,便又被隔空封了哑穴,惊恐地看着她缓缓抬起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钗——
辛绝瞳孔剧烈收缩。
那金钗是罗红燕失踪时戴的……正是因为有人在河流下游捡到这枚金钗,他才能顺着线索找到女宅,可他失手被擒、又被迫服下毒药,这金钗便重新落入玉楼春之手。
那手的主人将金钗举高了些,钗尖在昏暗的殿内闪着寒光。
然后她轻轻向后一抛,那金钗就要落进满地血污里。
辛绝立刻飞身去接。
同时,那女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玉楼春这才发现,殿门的投影将整个沁红殿分割成两半,而光与暗的分界线恰好落在她身上。
她半身沐在月光里,半身隐没在幽冥中,半张脸莹然如玉,半张脸诡谲幽暗,仿佛阴阳相隔又相融。
那一身不多加装饰的舞衣裹着窈窕的身形,一半像是陈年的胭脂混着血腥,另一半像是妖精半挂在身上的画皮。
“看来玉先生不信鬼神。”
“不过呢,这个世上……”她歪头一笑,“当然有鬼啦。”
此时辛绝捞住了那枚金钗,恍然失神地看过来,正巧看见‘罗红燕’缓缓转身,彻底没入阴影中。
“东方先生有句话说的很对,冤有头债有主……今夜鬼门关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不过呢,我借尸还魂的这位姑娘,跟玉先生做了个交易,要保全他的性命。”她转脸微微一笑,“所以,就看大家有没有本事索命了。”
这话是对侍卫们说的——他们被玉楼春困在这,过得也是非人的日子,被随意辱骂、践踏,整日活在毒发的恐惧中。
碧凰她们就在窗下,听着殿内群魔乱舞,互相对视几眼。
想亲手报仇吗?
想。
但杀人……
碧茶究竟是什么人?她是专程来替罗红燕报仇的吗?
我也想拥有这样的力量!我也想可以亲手替自己讨个公道!
西妃,别冲动。
碧凰姐姐,你来的时间最久,这儿的一切早都刻到我们骨子里了——你告诉我,就算回了家,我们真的还能有未来吗?
西妃姐姐说得对,除了赤龙会有好归宿,我们出去了又如何生活?倒不如……
那些金子——
那些金子我们保得住吗?
“进来。”
一道声音在她们耳边响起。
西妃第一个提了裙摆,义无反顾地跨进门去。
碧凰垂了眼眸。
她这么努力,忍辱偷生,是为了寻个生路——寻所有人的生路,而不是把未来付之一炬。
然而缤容看了她一眼,也扭头跟上了西妃。
“碧凰姐姐,我知道你为我们殚精竭虑……但其实,总要有人来担这些事——出去的人越少,就越清白和安全。”东嫔抱了她一下,“我们没有你勇敢,也没有你足智多谋,出去了也只是你的拖累。”
“未来就留给那些有未来的人吧。”
她说完这句话,也转身跑进了大殿。
“碧凰姐姐,如果除了赤龙还有人能在外面活出天地来,那一定是你了——带着我们的份好好活下去。”玉胭也来抱她,“别动那些金子,玉楼春来往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人,找不到金子定会掘地三尺。我攒下的银子都在玉枕里头,你一定能给自己找个立身之处的。”
碧凰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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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
那些侍卫看到姑娘们一个接一个跑进来,都露出讶然之色。
想到刚刚那些龌龊事竟有人在暗中旁观,他们便起了杀心——但‘罗红燕’就抱臂立在屏风前,他们又不敢造次。
他们为了抢夺解药,已经死伤了十七八人,而解药也在混乱中被踩碎了一些,场面煞是混乱——最后剩下的每个人都拿到了药,也都负了伤。
‘罗红燕’却柔柔笑着,又抛出了一把解药。
解药只能管一个月,而他们并不是活过这一个月就行。
真是噩梦般的一夜。
百鬼夜行,毫不夸张。
这一切都要拜玉楼春所赐!玉楼春,你也有今天!
只有辛绝没去抢解药,他木然地举起金钗,直接扎中了玉楼春的喉咙——玉楼春玉骨功护体,旁的地方钗子很难扎进去。
也要多亏他被高手点了穴,否则想要准确扎中喉咙,那委实有些难度。
温热的血珠渗出来,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
玉楼春捂着脖子的手更用力了些,但血仍然顺着指缝往外涌。
辛绝沉浸在大仇得报的恍惚中,没有回神。
西妃却奔了过来,狠狠一推他的手,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把那金钗推得直贯穿了玉楼春的喉管。
缤容挤不进去,便直接抬腿踹在玉楼春要害处。
东嫔试图搬起叶灼先前坐的那把椅子,但搬不动,于是费尽全身力气将椅子推倒在玉楼春身上。
辛绝都被她们这一瞬的狠辣惊得倒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