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抖了抖衣摆,在主位上坐下。
“第一是——从今日起,我,李相夷,退出百川院。”
四下一片哗然。
李相夷抬了抬手便将声音都压了下去:“今后百川院彻底交由叶灼叶姑娘掌管,她为唯一的院主,所有刑探包括佛彼白石在内,一律听从新院主的安排。”
“我和紫衿今后都不会再干预百川院运行,但四顾门永远是百川院的后盾。”
佛彼白石面面相觑。
尤其是石水,一脸震惊。
很显然,李相夷做这个决定之前压根没有跟他们商量。
而肖紫衿早在半个月前就追着乔婉娩离开了四顾门,他这个左护法兼百川院协管名存实亡。
其他人全都懵在原地。
单孤刀想要说什么,但一方面是李相夷说的话实在太震惊到他,另一方面百川院和四顾门不一样,完全是由李相夷一手建立的,他没有立场置喙——于是一时卡了壳。
“第二是——我与阿灼情投意合,预备在腊月完婚,届时请大家都来吃喜酒。”
他说这话时展颜一笑,紧绷的气氛一下就松缓下来。
顿时全场都是此起彼伏的松气声。
嗐。
我当发生什么大事呢。
门主这是把百川院当聘礼送老婆了。
以后跟门主汇报还是跟门主夫人汇报,听起来也差不太多。
而且门主不是说了吗,四顾门永远是百川院的后盾。
不过,之前闹得风风雨雨的梁大人那件命案不就是叶姑娘……还没解决吧?
那件案子是门主夫人跟梁家的私仇,别议论门主家事。
二门主的脸色好难看啊……
那肯定的!门主夫人一向不给他面子,将来他的手就伸不进咱们百川院咯!
这么说来对我们还是好事呢!
左边一波人都眉飞色舞地用眼神交流,右边一波则都一脸忿忿,相互对视。
单孤刀脸色阴沉地能往下滴水。
若是只有李相夷,他以师兄、二门主的身份,能想出许多理由来反对。
他想说百川院为江湖公义而设,不是李相夷的一言堂,他怎么能事先不与任何人商量,便在无过错的情况下公然罢免四位院主,给自己的女人让位。
还有叶灼身世复杂,有将个人私怨掺进公事的先例,且给百川院和四顾门带来危机,如何当得院主。
以及今日大家齐聚此处是为了商议梁子恒死在百川院一事当如何应对,李相夷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
——但他忌惮叶灼。
叶灼不顾情面,甚至不会顾念李相夷。
他的每一条在李相夷那里都滴水不漏,可那妖女的嘴不知道会迸出什么刻薄恶毒的言辞。
而且李相夷还不会驳斥她!
自己出言反对,反而容易下不来台。
就在他思索对策的时候,叶灼已经大大方方在李相夷身边坐下了——议事堂上本来就有一把属于肖紫衿的椅子,岱山很有眼色地将它移了过来。
“以后李相夷是四顾门门主,我是百川院院主,二者行事风格必会有所不同。”
“此事是相夷临时决定的,除我以外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她端坐着,向下扫视了一眼,故意看着单孤刀道:“所以我在此特别重申一点——”
“百川院是李相夷一手创立的,虽然脱胎于四顾门,但并未接受任何世家宗门的资助。”
“百川院能够在武林中一言九鼎,靠的是他武林盟主的身份和个人威信。能够与朝廷分治江湖,也是李相夷独自与皇帝谈判的结果。”
“所以在百川院中能大的过的他的,只有是非公道。”
“诸位可以公开议论何种管理模式对百川院的发展更为有益,但门主没有义务向任何人解释他的决策。”
李相夷显然也没想到叶灼会先说这些,诧异地微微偏头看她。
但是她根本不看他,而是唇边挂笑、眼神凛然地目视众人,在那些不服气的面孔上一一扫过去。
饶是何璋,也在她那种看破人心鬼魅的败下阵来,心虚地移开了眼。
她好像在说‘我知道你们有什么小心思,敢质疑我的话现在就来,看看你们敢不敢被我点破’。
她都不用适应,只是换了个身份坐下,就顿时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仪。
“反过来,他的决策如果有违大是大非,任何人都有权利也有义务指出。”
“自认为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可以公开在议事堂提出,或者私下向我及纪汉佛、白江鹑二人提出。”
“但背后非议门主的,一律逐出百川院。”
李相夷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叶灼察觉到之后瞥了他一眼,他又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番被底下人尽收眼底,更大气不敢出了。
“今后我执掌百川院,是因为百川院的创立者,李相夷,公开将他的权限全部移交给我,并当众承诺不干预我的决策。”她说着瞥了一眼李相夷,“希望李门主一言九鼎,在此当众表态——你我将来若就百川院该如何行事发生争执,你只能以你的名义重新成立新的刑探组织,而我保证任何人想要追随你离开,绝不加以阻拦。”
“除此以外,你不能以任何方式干扰我的决断,或者向百川院下属发布与我的命令相悖的命令。”
她偏头直视李相夷。
所有人都被门主夫人的气魄震住,忐忑地瞥向门主。
李相夷坦然道:“我向来一言九鼎。今后四顾门与百川院独立,若我认为你的决断有失公允,自会用正当途径解决。”
“好,所有人听见了。若收到李相夷与我相悖的命令,不许执行,否则门规论处。”
底下人从未经历过这种风格,一时都像缩起脖子的鹌鹑。
“那么,在我正式接手百川院之前,对李相夷将百川院全权交托于我一事尚有异议者,请现在提出。”
大殿内鸦雀无声。
单孤刀想反对,但来不及找到合适的切入点,正绞尽脑汁。
“为了让大家尽快适应我的风格,趁这次四顾门与百川院皆在的公开议事场合,请诸位充分地表达意见和提出疑虑,我和李相夷都会尽量解释各项安排的目的。”
还是无人应声。
叶灼等了约莫五十息,底下仍是鸦雀无声——于是她觉得此风气一时半会难以扭转,便道:“那就请大家回去好好想想,在百川院议事会上再提出也不迟。”
“但希望大家明白,百川院不是一个讲人情、推诿责任、遇事先想退缩,或者可以躺在功劳簿上的地方。”
“我知道所有人都关心我与梁家的私怨,以及由我造成的、百川院与朝廷剑拔弩张的局面如何解决。”
这下所有人又竖起耳朵来。
“我明确的告诉大家,品玉山庄有朝中大人物庇佑,不仅逼良为娼,甚至能绑架官员将领之妻女驯化为玩物,以拉拢有特殊癖好的权臣。”
“我自十三岁离开叶氏后失踪,便因落入梁子恒之手,困于品玉山庄。”
“我是此案的见证人,也是受害者。”
此话一出,全场骇然。
李相夷本能想要制止,半个身子都离开了椅子,又终于收回手坐下来。
“品玉山庄的受害者,是百川院记录在案的数十倍。”她目光凌厉非常,仿佛燃着业火,“所以于公于私,我与品玉山庄涉事的所有人——不死不休。”
底下人此刻还顾不上怕,只觉得震撼。
门主夫人毕竟是个女子,当众坦诚她曾被绑进品玉山庄那种地方,是要忍受莫大非议的。
而且,而且门主……
李相夷微微偏过头去,眼眶红着,一言不发。
“但毕竟品玉山庄背后的势力很大,量力而行并不可耻,所以任何人现在想要退出百川院的,请在五日之内向白江鹑提出交接。”
“以及对李相夷将百川院交给我抱有异议的,也欢迎自立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