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书生见石锦朝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连忙上前搀扶,低声劝慰:“老爷息怒,息怒啊!此地非朝堂,与他这等粗鄙之人计较,有失身份,有失身份……”
张经纬却浑不在意,看着被气得脸色发紫的石锦朝,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说你这老头,怎么如此亘古不化,油盐不进?若是来谈生意,我张经纬敞开大门欢迎;若是来找茬挑刺,对不起,我这醉仙楼不伺候!请你出去!” 他语气强硬,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石锦朝被他这毫不客气的逐客令气得浑身乱颤,指着张经纬,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张棋!你……你等着!我定要参你一本!参你目无王法,羞辱上官,聚众淫乱,与民争利!你……你这……” 他话未说完,已被两个闻声进来的、身材魁梧的酒保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石锦朝挣扎着,但哪里拗得过专业训练的酒保,几乎是被半拖半拽地“请”出了雅间,怒骂声渐行渐远。
石玲玲看着兄长如此狼狈地被“请”走,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张大人这待客之道,还真是……别具一格。这是要连我一同撵走吗?”
张经纬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不不不,姑娘说哪里话!您自然是例外中的例外。方才那老……那位兄长,实在是太过扫兴。姑娘您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对于会员,一切免费!一会儿我让楼里最好的推拿技师来给您揉揉肩,松快松快。再请最好的乐师和戏班子,专门为您唱一出新编的‘醉擒虎将’,保准您喜欢!”
石玲玲眼波微动,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醉擒虎将’?我知道那段故事,听说……演的是张大人在云州的事迹?” 她话语中带着探究。
张经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荣幸”:“哦?这等边陲小事,姑娘在长安竟然也听说过?”
石玲玲轻轻放下茶杯,掩口轻笑,眼风扫过张经纬:“快别姑娘姑娘的叫了,叫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娇嗔。
张经纬从善如流,立刻顺势问道:“是在下唐突了。那……可否请小姐相告芳名?也好让在下换个更亲切的称谓。” 他目光灼灼,带着期待。
石玲玲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只说了名字,却隐去了最关键的姓氏:“叠字,玲玲。王令玲。怎么,张大人也要叫我‘玲妹’吗?” 她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自嘲。
张经纬闻言,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一丝窘迫,摸了摸鼻子,语气带着些许歉意:“这……说来惭愧……家中夫人,单名也是一个‘灵’字,鬼灵精怪的灵。除了她,我还真没这样亲昵地叫过其他女子。” 他这话半是解释,半是表明自己并非轻浮之人。
石玲玲眸光微微一闪,随即垂下眼帘,语气平淡中透着一丝复杂:“理解。除了我夫君,也……没人那样叫过我了。” 她轻轻揭开了自己身份的一角。
张经纬瞬间愣住,眼睛微微睁大,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啊?你……你成婚了……” 他语气中的失落几乎难以掩饰。
“嗯。” 石玲玲轻轻点头,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还守寡了呢。亡夫没留下什么好东西,只留了一个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还有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摊子。” 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指尖微微的颤抖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张经纬张了张嘴,脸上努力挤出同情的神色,嘴上说着:“这……这真是……太不幸了。玲玲姑娘节哀。” 然而,那微微上扬、几乎抑制不住的嘴角弧度,却暴露了他内心一丝隐秘的、不合时宜的庆幸甚至……欣喜。他赶紧端起茶杯掩饰了一下。
石玲玲似乎没有察觉,或者说并不在意,她转向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孔书生,淡淡道:“孔先生,我想在此处再玩一会儿,你且陪大哥先回酒店吧,不必在此等候了。”
孔书生面露难色,迟疑道:“这……留夫人您一人在此……恐怕不妥……” 他目光警惕地扫过张经纬。
张经纬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孔先生是吧?我张经纬以人格担保,也以我这醉仙楼的信誉担保!我这楼里的守卫,个个身强力壮,武艺高强,定能护玲玲姑娘周全,一根头发都少不了!”
“噗嗤——” 石玲玲被他这急于表现的样子逗笑了,她看向孔书生,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他不是不放心我的安全。”
张经纬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他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鼻子,哭笑不得:“喂!玲玲姑娘,你这话说的……你当我是拦路抢劫的强盗吗?还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石玲玲笑着摇了摇头,对张经纬道:“罢了。张大人,麻烦你派人去楼下,把我那个叫李炫的护卫叫上来吧。就说以你张大人的名义特许的,我进你这楼里,带个贴身护卫守在身边,不过分吧?”
张经纬立刻点头:“当然不过分!合情合理!” 他转头对一直候在门外的钱明吩咐道:“钱明,去,把那位叫李炫的护卫请上来。客气点!”
钱明应声:“是,少爷!” 快步离去。
张经纬重新看向石玲玲,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玲玲姑娘,既然要玩,那我可得拿出点真东西招待。你……吃过火锅吗?”
石玲玲眼中露出好奇之色:“火锅?何物?未曾听过。”
张经纬神秘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保证是你从未体验过的美味!”
不一会儿,雅间中央的茶几被挪开,换上了一张特制的矮桌,中间放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黄铜锅具,中间以S型隔板分开,下面炭火熊熊,锅内一边是翻滚着辣椒与红油,色泽诱人的汤底;另一边则是奶白色、翻滚着菌菇与枸杞的清汤。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石玲玲好奇地打量着这新奇玩意:“这是……类似古董羹那种涮肉的吃法?”
张经纬一边熟练地调配着蘸料,一边解释道:“类似,但料底不同,吃法和搭配的食材也更丰富多样。” 他指着旁边侍者端上来的一盘盘切得薄如蝉翼的鲜红色肉片,“尝尝这个,这是我们高阳特供的雪花肥牛。”
石玲玲夹起一片,在翻滚的红汤中涮了几下,放入口中,细嚼之后,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是牛肉……” 她久居深宫,自然认得这等食材,但在宫外,尤其是如此公开地食用,倒是少见。
张经纬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京城来的,见多识广,一眼就看了出来!放心,我们这儿有特批,合法合规。”
石玲玲被那红油的辣味刺激得微微吐舌,吸着气:“好辣……但很香。”
张经纬连忙示意:“若是吃不惯辣,这边有清汤锅底,鲜香醇厚。不瞒你说,我与我家夫人在家里吃的时候,她总嫌清汤寡淡,我们只吃红锅,那才叫一个痛快淋漓!”
石玲玲又尝试了一片清汤锅底的,点点头:“还能接受,这辣味初时猛烈,回味却悠长。说来惭愧,我很少与人……这般围坐一起吃饭,这味道,这氛围,倒是挺新奇的。”
张经纬看着她渐渐放松下来的神态,心中愉悦,笑道:“你喜欢就好。这火锅,吃的就是个热闹和自在。”
就在这时,雅间门被推开,李炫跟着钱明快步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石玲玲正姿态随意地坐在桌边涮肉进食,顿时脸色大变,也顾不得礼节,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都变了调:
“小姐!您……您怎么就这么吃上了!不等卑职先行试毒?!这……这万一……”他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警惕地扫视着桌上的食物和张经纬。
张经纬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随即嗤笑出声,语气带着浓浓的调侃:“啥尿性啊?还试毒?哥们儿,你戏文看多了吧?在我这儿吃饭要是还能中毒,我这醉仙楼明天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石玲玲无奈地笑了笑,对张经纬解释道:“张大人莫怪,家里……规矩多,兴这样。”
张经纬了然地点点头,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反而热情地招呼李炫:“行了,哥们儿,别那么紧张。既然来了,要不你也坐下一起吃点?这火锅,人多才热闹!”
李炫闻言,如同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猛地后退一步,躬身抱拳,语气惶恐:“卑职岂敢!岂敢与小姐同席而坐!这……这于礼不合!”
张经纬还没说话,旁边的钱明已经自顾自地拿来了碗筷,一屁股坐在了下首的凳子上,嘴里还嘟囔着:“啧,哪来那么多规矩?这是我家少爷的地盘,少爷让你坐,那是给你脸面,你还在这儿装模作样摆架子!”
李炫被钱明这粗俗无礼的话气得脸色通红,但又不敢在石玲玲面前发作,只能梗着脖子站在那里。
石玲玲看着李炫那副紧张兮兮、恪守规矩的样子,又看了看张经纬和钱明主仆二人那浑然不觉有何不妥的自然姿态,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轻轻放下筷子,对李炫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李炫,过来,坐下。”
李炫浑身一僵,头埋得更低:“小姐,卑职……卑职不敢!”
石玲玲眉头微蹙,声音提高了一丝,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我让你!坐下!”
李炫感受到那不容抗拒的压力,身体猛地一颤,最终还是咬着牙,极其艰难地、几乎是挪动着脚步,僵硬地坐在了最靠近门口的那个凳子上,腰板挺得笔直,如同受刑一般,低声道:“遵……遵命!”
张经纬看着他那副样子,哈哈一笑,亲自给他夹了一筷子刚涮好的牛肉放进碗里:“对嘛!这就对了!吃火锅,热热闹闹的才好吃,才够味!绷着个脸多没意思。” 他又转头对正埋头苦干的钱明说道:“钱明,别光顾着自己吃,你去问问元亮吃了没,要是没吃,叫他一起过来,人多热闹!”
钱明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应道:“好嘞少爷!我这就去!嘿嘿,又蹭一顿火锅,最近这夜里风还是挺凉的,正好暖暖身子!” 说着,便起身颠颠地跑了出去。
雅间内,炭火噼啪,锅汤翻滚,香气四溢。张经纬谈笑风生,石玲玲渐渐放下了矜持,偶尔被逗得掩口轻笑。唯有李炫,如同一个误入宴席的石像,正襟危坐,面前碗里的肉冒着热气,他却连筷子都不敢动一下,与这热闹自在的氛围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