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酒店,天字第一号套房内。
已是日上三竿,接近午时,奢华宽敞的房间里却仍残留着一丝宿夜的慵懒气息。石锦朝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暴怒雄狮,在铺着厚软地毯的客厅里来回急速踱步,官袍的下摆被他带得呼呼生风,脸上的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猛地停下脚步,拳头重重砸在身旁的花梨木小几上,震得上方的茶盏叮当作响,“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竟敢……竟敢如此羞辱本官!纵民行凶,无法无天!”
内室的珠帘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撩开,石玲玲慵懒地倚在门框上。她显然刚醒不久,云鬓微松,眼波流转间还带着一丝未褪的倦意,却更添几分撩人风情。她身上穿着一套昨日新买的、缀着精致蕾丝花边的紫色内衣,外面只随意罩了一件几乎透明的薄纱睡袍,曼妙的身躯在纱下若隐若现,白皙的肌肤与深色的蕾丝形成强烈对比,格外诱人。
“太傅这是怎么了?” 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语气却透着漫不经心,“一大清早的……哦,瞧我这记性,都快午时了。您这火气冲冲的,是在数落谁呢?”
石锦朝一回头,看到她这身打扮,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瞬间布满寒霜,厉声斥道:“你看看你!成何体统!你是大天朝的皇太后!不是哪家不知礼数的纨绔小姐!在外面宿醉不归已是失仪,如今还……还穿得如此伤风败俗!你这副样子,若让朝臣们看见,我石家的脸面,皇家的威严,都要被你丢尽了!”
石玲玲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轻轻笑了一声,款款走到沙发边坐下,优雅地交叠起双腿,薄纱滑落,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太傅言重了。这儿又没有外人,我穿什么,自己舒服就好。难道在这高阳客栈里,我还要穿着那十几斤重的朝服凤冠不成?”
“我再强调一遍!你是太后!” 石锦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额角青筋跳动,“一言一行,皆关乎国体!”
石玲玲端起桌上半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太后?要不……我现在就把这窗户打开,太傅您朝着楼下大街喊一声‘太后在此’?看看有没有人信,或者……看看会引来什么后果?”
“你……你不可理喻!” 石锦朝被她这混不吝的态度气得差点背过气,指着她的手都在发抖,“你……你也被这高阳的歪风邪气,被那张经纬腐蚀了心智吗?!”
石玲玲放下茶杯,用手指绕着睡袍的带子,语气带着一种新奇和玩味:“太傅说话何必那么难听?我在高阳这儿,倒是学了个新词,叫做——赶时髦。我觉得挺好,人活一世,何必总是绷着?”
石锦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掐死她的冲动,转而将怒火再次引向张经纬:“回去!立刻收拾东西,我们回京!回去之后,我就要上奏,判张经纬死罪!不止他一个,我要夷平他的三族!看谁还敢如此藐视天威,羞辱上官!”
石玲玲闻言,脸上的慵懒神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她缓缓坐直身体,目光如刀般射向石锦朝:“太傅,此话慎言。张经纬虽有不当之处,但他能臣干吏之名不虚,高阳景象便是明证。他曾言要佑我天朝国泰民安,此等要臣,若是因与你私怨便随意屠戮,将来还有谁敢为国效力?难道太傅想看到的,是朝堂之上只剩下一群唯唯诺诺、明哲保身的佞臣,来保家卫国吗?”
石锦朝被她的话狠狠刺中,猛地逼近一步,声音阴沉得可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石锦朝是佞臣?!”
石玲玲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话可是太傅自己说的,我何曾说过?”
“你……你不要逼我!” 石锦朝的眼神变得极其危险,里面翻涌着多年积压的控制欲和此刻被挑战权威的暴怒。
石玲玲却仿佛看穿了他的虚张声势,忽然轻笑出声,语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逼你?太傅,我怎么敢呢?这样吧,等回京之后,我就亲自用印,颁布懿旨,将这太后之位,连同那龙椅上懵懂的小皇帝,一并让给你,如何?你来做这中原的皇帝,这总该满意了吧?”
“你放屁!” 石锦朝如同被蝎子蜇了一般,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煞白,厉声喝道,“现在的天朝早已不是当年!藩镇林立,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你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是想引发全国皆反,让我石家成为众矢之的吗?!”
石玲玲步步紧逼,言辞愈发犀利:“哦?太傅既然知道局势艰难,那为何还要步步紧逼,大力削藩?不就是为了逼他们造反,你好有借口将他们一网打尽,彻底巩固你的权力吗?”
石锦朝低吼道:“你懂什么!藩王的势力越强,中央就越弱,尾大不掉!等到他们羽翼彻底丰满,我们,死得只会更惨!你忘了先帝驾崩前,拉着赵明诚的手说的话吗?‘天朝藩制,皆是劣种,公可携良辅之!’ 先帝早有明见!”
石玲玲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立刻被倔强掩盖:“先帝是说过!可我家王爷,当年的梁王,不也摄政数年,兢兢业业,稳住了朝局吗?”
“可他到底不敢坐上那皇位!” 石锦朝的声音带着刻薄的嘲讽,“一个监国摄政王的虚名,就把他活活累死了!他留下了什么?除了一个烂摊子,就只剩下一个连牙都没长齐的小皇帝!”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剜在石玲玲的心头。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随即,一股更强的怒火支撑住了她。她猛地站起身,直视石锦朝,声音冰冷彻骨:“这也要冲我吼吗?太傅既然觉得我如此不堪,如此拖累,你大可以现在就夺宫造反!以你如今的权势,想必也没几个人能拦得住你!何必在这里对着我一个寡妇惺惺作态!”
石锦朝被她这毫不留情的撕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你就当真认为,我处心积虑,是为了那九五至尊的皇位?我若是想要,十年前梁王司马焓刚死,朝局动荡之时,我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到今日?!”
石玲玲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气血,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太后姿态,只是眼神更加冰冷:“太傅,也请你别忘了。我,既是当年的梁王妃,也是当今垂帘听政的皇太后!你与我说话,要知道分寸!”
石锦朝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的模样,心中怒火与一种失控的恐慌交织在一起,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后娘娘,臣看您这段时间,是越发放纵了!若是您觉得这朝政太过辛苦,不想再管,大可以退居深宫,颐养天年!朝中事务,自有臣与诸位同僚打理!若是您执意如此,就别怪臣……安排御史台,死谏到底!”
“哈哈哈……” 石玲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决绝,“太傅真是忠心可鉴啊!可惜,司马家对我有恩,他的天下,我一定会替他,替他的儿子守住的!就不劳太傅您如此‘费心’了!”
石锦朝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那……臣就最后劝谏太后一句,莫要意气用事,好自为之!”
石玲玲转过身,背对着他,望向窗外高阳城繁华的街景,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唉——累了。收拾收拾,准备回宫吧。”
这声叹息,不知是对这场争吵的厌倦,还是对这段短暂“自由”时光的告别。房间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