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飘着柳絮,惠民医馆后院的芍药开得正艳。
梦琪琪踮着脚给新晒的药材翻面,鼻尖突然萦绕进陌生的沉水香。
转头便看见身着月白襕衫的男子立在月洞门前,腰间的羊脂玉佩随着动作轻晃,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一双墨色眼眸正专注地望着诊室方向——那里,梦玉玉正在给抓药的老妇人耐心讲解服药禁忌。
\"这位公子,医馆前院问诊。\"梦琪琪故意将竹匾重重搁在石桌上,惊飞了停在药架上的麻雀。
林萧炎这才回过神,对着她作揖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缠着的浅青丝带,正是前日梦玉玉落在他书斋的。
\"在下林萧炎,特来答谢梦大夫救命之恩。\"男子声音清越,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匣子,\"这是家母所制的百花膏,对烫伤颇有奇效。\"
话音未落,诊室的门\"吱呀\"打开,梦玉玉抬眼望见来人,耳尖瞬间染上薄红。
梦琪琪看着姐姐慌乱整理鬓发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自那日林萧炎因高热昏厥被抬进医馆,梦玉玉亲自守了整夜,此后这位探花郎便常以\"答谢\"之名登门。
不是送来孤本医书,就是帮忙誊抄药方,有时甚至带着笔墨,在诊室屏风后静静作画,画中主角永远是专注施针的梦玉玉。
\"不过是寻常诊治,林公子不必挂怀。\"梦玉玉接过木匣,指尖不小心擦过对方掌心,又似被烫到般迅速缩回。
这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梦琪琪的眼睛,她突然重重咳嗽两声:\"姐,西街张婶的孙子又发烧了,你快去看看。\"
林萧炎望着梦玉玉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笑意未减,转身对梦琪琪道:\"令姐仁心仁术,当真是......\"
\"当真是好骗?\"梦琪琪抱起药筐,语气尖锐,\"探花郎日日往医馆跑,京城贵女的绣帕都要堆成山了吧?\"
她故意将筐中药材倒得哗哗作响,\"我劝林公子,莫要拿我姐当消遣!\"
林萧炎非但不恼,反而从袖中取出卷画轴展开。
宣纸上,梦玉玉半跪在田埂间采挖草药,裙摆沾满泥点,鬓发被风吹乱,却笑得比春日繁花更动人。
\"第一次见梦大夫,是在城郊义诊。\"他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她蹲在泥地里给孩童包扎伤口,全然不顾自己的裙角......\"
这话让梦琪琪呼吸一滞,记忆突然翻涌。
那日暴雨突至,梦玉玉怕生病的孩子淋雨,硬是用自己的斗篷裹住对方,结果自己发了三日高烧。
可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过这些。
接下来的日子,林萧炎的攻势愈发猛烈。
清晨送来带着露水的白兰花,正午悄悄在厨房留下熬好的莲子羹,傍晚则带着新刊的医案集,与梦玉玉在诊室里一谈就是两个时辰。
梦琪琪每次推门进去,总能看见姐姐脸颊泛红,案头摆着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糖炒栗子——那是她最爱吃的零嘴。
\"姐,你最近都不教我认药材了。\"这天夜里,梦琪琪抱着枕头钻进梦玉玉的被窝,\"是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妹妹?\"她故意咬重\"新欢\"二字,语气酸得能拧出汁。
梦玉玉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小醋坛子,明日带你去城郊采药。\"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其实林公子......\"
\"他就是别有用心!\"梦琪琪翻身背对姐姐,声音闷闷的,\"上次还说要带你去江南看萤火虫,京城到江南多远啊,他就是随口哄人!\"
黑暗中,她悄悄攥紧了被角——明明以前姐姐的眼里只有她,现在却全被那个探花郎占满了。
变故发生在入夏后的雨夜。
惊雷炸响时,梦琪琪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浑身湿透的林萧炎举着油纸伞站在门口,怀里护着个襁褓:\"城郊流民染了时疫,这个孩子的父母......\"他的声音哽咽,\"梦大夫,求你救救他。\"
梦玉玉二话不说披上外衣,却被梦琪琪拦住。
少女举着油灯凑近襁褓,昏黄的光晕里,婴儿小脸烧得通红,脖颈处密布红疹。
\"是猩红热。\"她脸色凝重,转头对林萧炎道,\"你既接触过病患,必须立刻隔离!\"
林萧炎却不退半步:\"我陪你们一起。\"
他的眼神坚定如铁,\"我已将流民安置在城外破庙,这些日子,我来负责运送药材和食物。\"
接下来的半个月,三人在医馆后院搭起临时隔离棚。
梦琪琪负责熬煮汤药,林萧炎冒着大雨来回奔波,梦玉玉则整日守在病患身边。
有次梦琪琪半夜醒来,看见诊室的灯还亮着,透过窗纸,隐约瞧见林萧炎正帮梦玉玉研磨草药,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疫情平息那日,林萧炎发着高烧倒在了医馆门口。
梦玉玉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三日,醒来的探花郎第一句话是:\"那些孩子......都还好吗?\"
梦琪琪站在门槛边,看着姐姐泛红的眼眶和林萧炎苍白却温柔的笑,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对不起。\"当晚,她抱着装满桂花糕的食盒找到林萧炎,\"我不该......\"
\"该说抱歉的是我。\"林萧炎接过食盒,从袖中取出封信笺,\"这是我写给陛下的折子,恳请在各州府设立惠民医馆。\"
他望向诊室方向,眼神坚定,\"我想帮她实现愿望,让更多人能看得起病。\"
梦琪琪打开信笺,娟秀的小楷密密麻麻:\"以医入仕,造福苍生......\"这分明是姐姐常挂在嘴边的话。
她突然想起这些日子,林萧炎冒雨送来的药材,偷偷帮姐姐整理的医案,还有每次望向梦玉玉时,比星辰更璀璨的眼神。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她小声说,把桂花糕推过去,\"但你要是敢欺负我姐,我就......\"
\"就用捣药杵敲碎我的头,对吗?\"林萧炎笑着接话,窗外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竟与记忆中那个冒雨送药的身影渐渐重叠。
初秋的傍晚,梦琪琪蹲在医馆后院给新栽的草药浇水。
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她转头看见林萧炎骑着马而来,马鞍上挂着个精致的鸟笼,笼中绣眼鸟叽叽喳喳,笼沿系着的红绸带随风飘扬。
\"小媒人,\"他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食盒,\"我带了江南的蜜饯,帮我叫你姐姐出来?\"
梦琪琪白了他一眼,却还是小跑着去了诊室。
夕阳的余晖里,她听见身后传来轻笑,还有那句被风吹散的话:\"谢谢。\"
或许有些感情,就像后院的草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生根发芽。
而她终于明白,那个能让姐姐眼里有光的人,值得被祝福。
金秋的京城,银杏叶将朱雀大街铺成一片金黄。
惠民医馆门前,沈青羽第无数次整理衣襟,怀里藏着的西域进贡的琉璃簪硌得胸口发疼。
他望着二楼窗棂里梦琪琪忙碌的身影,咬牙推门而入,却迎面撞上张贴得喜气洋洋的红榜——林萧炎与梦玉玉的婚讯,墨迹未干。
\"沈公子,今日又来送花?\"药童小福子憋着笑,指了指墙角早已堆满的牡丹、玉兰,\"姑娘说了,药香混着花香容易串味。\"
沈青羽扯了扯嘴角,随手将怀中的白菊丢过去:\"告诉她,这是清肝明目用的药材。\"
楼上突然传来清脆的算盘声,沈青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
梦琪琪正趴在柜台上算账,垂落的发丝扫过账本,晨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又来做什么?\"她头也不抬,笔尖重重划过\"林府聘礼清单\"那栏,\"我姐的喜糖可没预备你的份。\"
沈青羽突然伸手按住账本,掌心的温度透过纸张传来:\"梦琪琪,我追了你大半年,你到底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林萧炎能给梦玉玉的,我沈青羽只会给得更多!\"
算盘珠子突然哗啦作响,梦琪琪猛地抬头,杏眼里满是倔强:\"羽王殿下日理万机,何必在我这浪费时间?\"
她抓起账本起身,裙摆扫过沈青羽的长靴,\"我不过是个药罐子,可不像你那些莺莺燕燕,能陪你吟诗作对。\"
这话如同一把钝刀,剜得沈青羽心口生疼。
他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暴雨天为她送伞,她却躲在药柜后说要避嫌;亲手做的点心,她转手分给了学徒;甚至昨夜熬了整夜,将江南运来的云锦裁成她最爱的石榴红裙,此刻还藏在马车里。
\"你就这么讨厌我?\"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眼底泛起少见的脆弱。
梦琪琪握着账本的手微微发抖,她看见沈青羽腰间还系着去年她随手送的艾草香囊,布料早已褪色,却被精心缝补过边角。
还未等她回答,楼下突然传来喧哗。
沈青羽皱眉望去,只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堵在医馆门口,为首的纨绔子弟晃着折扇:\"听闻梦家二小姐精于药理,不如给本少爷瞧瞧,这相思病该怎么治?\"
梦琪琪脸色骤变,刚要下楼,沈青羽已大步抢在前面。
玄色锦袍在风中翻飞,他随手摘下腰间玉佩掷在地上,玉碎声惊得众人后退半步:\"滚!\"
他的眼神冷得能结冰,\"敢在惠民医馆撒野,当本王的王府是摆设?\"
纨绔子弟认出他身份,吓得脸色惨白,带着人落荒而逃。
沈青羽转身时,正看见梦琪琪站在楼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你又何必......\"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打断。
林萧炎骑着马匆匆赶来,怀中抱着昏迷的孩童:\"城西爆发痢疾,玉玉她......\"
话未说完,沈青羽已夺过缰绳:\"医馆后院有隔离棚,我带孩子过去!\"
他转头对梦琪琪喊道:\"你去取银针和黄连!\"
三人在医馆忙碌至深夜。
沈青羽看着梦琪琪踮脚熬药的背影,火光映得她睫毛投下细小的阴影。
她偶尔转头吩咐学徒做事,声音疲惫却坚定,与白日里那个倔强的少女判若两人。
\"为何还不放弃?\"林萧炎突然开口,他正在给孩子喂药,目光却落在沈青羽身上,\"琪琪她......\"
\"因为她值得。\"沈青羽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苗骤然窜起,\"我见过她为救流民连续三日不眠,见过她把最后一碗米粥让给乞丐,也见过......\"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她明明害怕打雷,却在瘟疫期间,为了照顾病人,整夜守在隔离棚外。\"
林萧炎望着他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理解。
这时,梦琪琪端着新煎的药进来,目光扫过两人:\"在说什么?\"
她将药碗递给沈青羽,\"你去休息,明日还要帮我去药市......\"意识到自己失言,她慌忙闭嘴,耳尖泛起红晕。
沈青羽嘴角勾起笑意,接过药碗时故意擦过她的指尖:\"遵命,未来的羽王妃。\"
梦琪琪瞪了他一眼,却没反驳,转身又去查看病童的情况。
接下来的日子,沈青羽的攻势愈发猛烈。
他不再送华而不实的珠宝,而是送来各地的珍稀药材;不再用权势压人,而是默默帮医馆扩建库房;甚至亲自下厨,照着梦琪琪随意说过的菜谱,折腾得王府厨房乌烟瘴气。
这天深夜,梦琪琪整理完药材,发现沈青羽靠在药架旁睡着了。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玄色衣袍上沾着药粉,手中还攥着本翻旧的《本草纲目》,书页间夹着她前日掉落的发带。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想要抽出发带,却惊醒了沈青羽。
男人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眼中还残留着未褪的困意:\"别走......\"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脆弱,\"我学认药材学得头都大了,你教教我......\"
梦琪琪望着他眼下的青黑,突然想起这些日子他忙碌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她在他身边坐下,拿起药匣:\"这是天麻,味甘性平......\"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沈青羽灼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
\"琪琪。\"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我知道你害怕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你怕我只是一时兴起,怕我给不了你安稳。可我沈青羽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只娶你一人。\"
梦琪琪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看见沈青羽眼中燃烧的炽热,那里面倒映着的,只有她的身影。
\"我......\"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更鼓声打断。
沈青羽松开手,却将她一缕发丝别到耳后:\"不着急。\"
他的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我会等到你愿意相信我的那天。\"
次日清晨,医馆众人惊讶地发现,羽王殿下顶着两个黑眼圈,却神采奕奕地在药房帮忙分拣药材。
而梦琪琪躲在柜台后算账,时不时偷瞄一眼那个忙碌的身影,耳尖红得能滴血。
当银杏叶开始飘落时,京城传遍了羽王求娶医馆姑娘的佳话。
有人笑他痴情,有人叹他执着,却无人知晓,在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一颗真心如何冲破层层防备,悄然住进了另一人心里。
而这场持续大半年的追逐,终于在寒风渐起时,很快就要迎来了温暖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