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的夜,黑得像有人把墨汁倒进河里,又顺手抹了半个天空。
赵云飞站在大营前,看着两个方向飞奔而来的急报骑兵,心头那股不安越滚越大,像有只大手在胸口捏着,随时可能捏碎一根肋骨。
第一个骑兵的喊声仍在营中回荡:
“窦建德先锋军提前过河——直扑黎阳渡!”
第二个骑兵的旗帜迎风猎猎,那一个大“王”字在火把下闪着刺眼的光。那显然不是来送温暖的,更不可能是来递水果的。
王世充的人这么快出现,只说明一件事——
瓦岗军的动静,他早就盯着。
王小乙吓得揉眼睛:“将军,是不是天要塌了?”
赵云飞没回头,只盯着那骑影:“天还没塌,不过马上有人想把它掀了。”
王小乙咽了口口水:“哪一边?”
“看心情吧。”
王小乙:“将军您这心太大了吧!”
赵云飞正要往前迎,来自王世充阵营的那个骑兵已经勒马停住,他一身风尘仆仆,眉头紧锁,显然是连夜狂奔而来。
“赵将军!”那人跃下马,抱拳行礼,“我家主公有急信,让我亲自送来,不敢耽误半刻!”
赵云飞抬手:“进帐说。”
三人疾步入大帐,正巧李密已经被窦建德提前过河这消息震得半天没晃过神来。他一见王氏急使,也是大惊变色。
“王世充派你来做什么?”
急使展开信件,双手奉上:“主公、赵将军,这是我家主公亲笔书信。”
赵云飞从李密手中接过,展开信纸——字体锋利如刀,一看便知出自王世充。
信只有短短数行——
“窦建德提前渡河,来势汹汹。若贵军愿暂结唇齿,共拒强敌,我军可与贵军共守黎阳,共击河北之患。若尔等左右观望,则休怪本将另择良朋。”
李密读完气得头发都翘起来:“他这是威胁!他这是威胁本帅!”
赵云飞心里冷笑:
王世充这种老狐狸,连威胁都能写得如此从容不迫,真是天下少有。
邴元真忍不住插话:“主公,王世充这是……想和我们联手?”
李密冷哼:“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赵云飞将信纸丢回桌案:“他不是好心,是怕窦建德壮大。窦建德要是拿下黎阳,他在河南就不好混了。”
王小乙在旁小声嘀咕:“这不跟将军你猜得一模一样吗?”
“可现在问题来了。”赵云飞看向李密,“窦建德提前过河,打乱了节奏。主公,必须决定跟不跟王世充站在一起。”
李密犹豫不决,脸色阴晴不定。
赵云飞见状,干脆道:“主公若不决定,窦建德会替主公决定。到时候我们不是投奔,就是被灭。”
邴元真看向赵云飞:“那赵将军的意思呢?”
赵云飞指着地图:“王世充若愿意正面挡住窦建德,我们只要牵住窦建德的一翼,让他无法集中全部兵力。这是目前最稳的法子。”
李密狠狠拍桌子:“稳你个——”
不过这拍到一半,他忽然顿住,转头瞅了赵云飞很久。
“这法子是不是又能让你活?”
赵云飞无辜地摊手:“主公,我的命也是军中的战力啊。”
“哼。”李密瞪了他一眼,却没再反对,显然赵云飞说中了他的软肋。
“去!”李密挥手,“传令下去,速备与王世充会面!必须在黎阳城外与他商议破敌之策!”
王世充顿时松了口气。
赵云飞却敏锐地注意到一个问题。
“你家主公……是怎么知道窦建德提前过河的?”
王氏急使怔了怔:“自然是……我们有人在对岸巡察……”
“巡察能巡到先锋军提前突进?你家主公的运气也忒好了些吧?”赵云飞目光微冷。
即使不敢回答。
赵云飞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王世充恐怕早就知道窦建德要提前行动。
甚至——
窦建德之所以提前,就是为了抢在瓦岗军和王世充联手之前。
李密的眼神也变得危险:“赵云飞,你的意思是……”
“窦建德那边,有内线。”
帐中瞬间一片死寂。
王小乙浑身一个激灵:“谁?我们这边谁能跟窦建德勾结?”
赵云飞摇头:“不是我们,是王世充的人。王世充喜欢借刀杀人,也喜欢让别人背锅。他可能想让我们在黎阳与窦建德硬碰,自己渔翁得利。”
李密牙咬得“咯咯”响:“这老狐狸……”
赵云飞叹了口气:“主公,不管他是不是使了什么手段,现在形势逼得我们只能与他暂时合作。”
李密深吸一口气,终于点头。
“行!暂且听你一回!”
赵云飞心中暗松口气,但心底的那一股不安更重了。
窦建德提前行动、王世充急使深夜来访、瓦岗内部不明势力暗动……
每一件事,都像是在告诉他——
历史的车轮已开始加速。
……
翌日清晨,黎阳东郊烟雾缭绕。王世充的大军已在河岸列阵,旌旗猎猎,声势逼人。
李密亲自率赵云飞等将领前往会盟。
两个阵营隔着一片薄雾,对峙着。双方士兵戒备森严,手握兵器,只要指挥一声令下,就能立刻拼命。
王世充从马上俯视远方,一见到李密,便露出不咸不淡的笑容:“李兄,好久不见。”
李密脸上挂着礼节性的笑:“王兄、王兄,听闻你昨日亲遣急使与本帅商议破敌之策,本帅感激不尽。”
两人各自嘴角带笑,眼中却藏着连草鞋都嫌硌脚的锋芒。
赵云飞跟在李密身后,已经强忍着不翻白眼。
这俩人客气起来,比谁都假。
王世充目光扫向赵云飞:“这位便是赵云飞?听闻你屡献奇策,不知今日又有什么锦囊妙计?”
赵云飞抱拳:“锦囊没有,不过有个法子。”
“说来听听。”
赵云飞拉开地图:“窦建德先锋军已经提前过河,但人数不多。只要王将军能拖住他主力,我们在北侧迂回,牵住他的粮道,让他的主力不敢贸然压上。”
王世充眯眼:“你是要我顶在前面当盾?”
赵云飞笑道:“王将军乃河内枭雄,有此本事。”
王世充不置可否,只是盯着赵云飞:“你年纪轻轻,倒是胆子不小。”
赵云飞暗骂一句老狐狸,但表面上仍恭敬:“都是为了天下大局。”
王世充嘴角微翘:“好,我应你。但赵将军,你最好别害我。”
赵云飞拱手:“彼此彼此。”
双方虽达成一致,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随时可能翻脸的火药味。
会盟结束时,一名王氏亲兵疾走而来,附耳在王世充身边说了几句话。
王世充神色一变,猛地抬头看向赵云飞。
那眼神像看到什么惊人的东西。
赵云飞察觉不对:“王将军,出了何事?”
王世充盯着赵云飞,一字一句道:
“窦建德的先锋军……不是提前过河——”
他声音压低,却足以让众人心惊。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赵云飞瞳孔猛缩:“我?”
王世充冷冷开口:
“有人泄露消息,说你是瓦岗军真正的智囊。窦建德想先杀你。”
李密大怒:“什么?!是谁——”
赵云飞眉头紧锁,只觉得背后发凉。
是谁在背后对他下的手?
就在此时,一名瓦岗探马狂奔而至,大喊:
“不好了——窦建德先锋绕道北岸——已逼近赵将军营地!”
王小乙吓得差点跳起来:“将军!他们是奔着你来的!”
赵云飞还未开口,忽听远处传来沉重的鼙鼓声,震得天地都在颤。
窦建德先锋军的战旗,已在北侧地平线上缓缓出现。
风声猎猎,杀气如潮。
那旗帜上写着三个血红大字:
——“诛赵云飞”。
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云飞的心,再一次狠狠吊了起来。
是谁?
到底是谁把他出卖给窦建德?
而窦建德……为何对他如此上心?
王世充突然盯住他,神色深沉:“赵将军,你身边……有人背叛你。”
赵云飞目光如刀,扫向自己的部下。
战鼓声越来越近。
黑压压的先锋军,仿佛一头铁牛般向他席卷而来。
——而真正的敌人,却仍隐藏在暗处。
下一刻,整个战场将因为赵云飞……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