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条情报,被寂用毫无感情的语调汇报出来。
陈夜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一切,都在按照他编写的剧本上演。
不,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精彩。
“你看,我们的‘螳螂’先生,已经嗅到了味道。虽然他现在还不敢相信,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迟早会生根发芽。”
“而那只最聪明的小狐狸……”陈夜指的是凌昭,“她恐怕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现在,她正在烦恼,该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陈夜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棋手,却不知道,他们连棋盘都还没看清。”
“大皇子以为自己得了钥匙,就能开启宝藏,却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宝藏本身。”
“魏延以为自己在追查真相,却不知自己只是被引向真相的猎犬。”
“凌昭以为自己洞悉了迷局,却不知她看到的,也只是我想让她看到的那一部分。”
陈-夜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一种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极致的愉悦。
“寂。”
“在。”
“你说,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再给那只聪明的小狐狸,递上一把梯子,她会不会顺着爬上来?”
寂沉默了。他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人类情感和权谋游戏,他只负责执行命令。
陈夜自顾自地笑了笑。
“传令下去。”
“让‘画皮’准备一下。”
“去一趟城防营,找个机会,‘不小心’地和凌昭大人接触一下。”
“告诉她,三天之后,大皇子会秘密出城,去往城西三十里的‘落凤坡’。”
寂的电子眼中,数据流快速闪过:“这个情报……是真实的吗?”
“半真半假。”陈夜的笑容高深莫测,“大皇子确实要去落凤坡,因为我‘告诉’他,龙脉的下一个线索就在那里。但他不会在三天后去,他会在明天就去。”
“我把真实的时间告诉他,却把一个错误的时间,透露给他的追捕者。”
“我要的,不是让他们在落凤坡抓到大皇子。”
陈夜走到光幕前,看着屏幕上,代表着凌昭和魏延的光点,正在围绕着大皇子府缓缓移动。
“我要的,是让他们所有人都扑个空。”
“我要让凌昭以为,她被耍了,这个情报是假的,从而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我要让魏延在毫无收获之后,彻底打消对大皇子的疑虑。”
“我要让大皇子在落凤坡一无所获之后,开始怀疑那本指引他的古籍,开始怀疑‘钥匙’的真伪。”
陈夜伸出一根手指,在光幕上轻轻一点。
“当所有人都陷入自我怀疑,陷入信息迷雾的时候……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
“而我,将会在他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等着他们。”
夜色如墨,城防营的营房里灯火通明,混杂着汗水、皮革与金属的气味。凌昭刚结束一场临时的军事会议,正独自穿过喧闹的操场,准备返回她在内城的治安府。她不喜欢这里的嘈杂,但职责所在,无可奈何。
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的军械库拐角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堆高高叠起的卷宗,眼看就要和她撞个满怀。
凌昭脚步一顿,身体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侧开,那人便擦着她的肩膀摔了过去。
“哎哟!”
哗啦一声,羊皮卷宗散落一地。
那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文吏,面容清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有些笨拙。他慌忙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捡卷宗:“对不起!对不起!凌昭大人!我没看到您……”
凌昭的目光扫过他胸口的身份牌——后勤部,文员,李默。一个她毫无印象的名字。她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帮他捡起脚边的两份卷宗。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那名叫李默的文吏感激涕零,接过卷宗时,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不小心将最上面的一份卷宗碰到了地上,再次摊开。
凌昭的视线不经意地落了上去。
那是一份出城物资的调度申请,没什么特别的。但申请单的附注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落凤坡区域勘探队补给,务必于三天后送达,大皇子殿下私令,加急。”
李默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脸色刷地一下白了,闪电般地将那份文件抢回来,紧紧抱在怀里,头埋得低低的,声音都在哆嗦:“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这些都是废弃的草稿,马上就要拿去销毁的,不该让大人看到……”
他说着,几乎是落荒而逃,转眼就消失在营房的阴影里。
凌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表情平静如水,但没人能看清她眼底深处那片瞬间掀起波澜的海。
大皇子?落凤坡?三天后?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脑海里。
一个后勤部的低级文员,会接触到大皇子的“私令”?一份要被销毁的“草稿”,会如此巧合地在她面前掉落两次,并且恰好露出最关键的一行字?
这个叫李默的,表演痕迹太重了。那份惊慌,那份笨拙,都像是精心排练过的剧本。
一个陷阱?
很有可能。对方想利用她对大皇子的怀疑,引她入局。
但……万一是真的呢?
凌昭很清楚,最高明的谎言,往往都包裹着一个真实的核心。也许这个情报来源是假的,但情报本身……可能是真的。也许是某位看不惯大皇子所为的内部人士,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冒死向她传递消息。
她站在原地,任由操场上的喧嚣声从耳边流过。大脑在飞速运转,无数种可能性在盘旋、碰撞、湮灭。
她不能轻举妄动。一旦自己带人扑空,不仅会彻底打草惊蛇,还会让魏延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抓住把柄,在议会上弹劾她滥用职权。
但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如果大皇子真的在图谋不轨,放过这次机会,后果不堪设想。
良久,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
有了。
既然有人想让她当这只探路的黄雀,那她何不找一只更心急的“螳螂”来开路?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从大皇子府的后门悄无声spired地驶出,汇入了早起出城赶集的车流中。车夫戴着斗笠,压低了帽檐,看不清面容。
马车内,大皇子赵弘一身布衣,原本雍容华贵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压抑不住的亢奋与期待。他紧紧攥着怀里那本泛黄的古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落凤坡……龙脉的第二个节点……”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那个自称“引路人”的陈夜告诉他,钥匙已经激活,按照古籍上的指引,他将在落凤坡找到开启皇室宝库,获得无上力量的下一个关键。
陈夜警告过他,此行必须绝对保密,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禁军统领魏延和治安府那个嗅觉灵敏的女人凌昭。
所以他选择了今天,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时间。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为前几天的宴会风波而闭门思过,谁能想到他已经金蝉脱壳?
一想到自己即将掌握那股传说中的力量,将所有竞争者都踩在脚下,甚至……连御座上的父皇都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赵弘的心脏就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掀开车帘一角,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魏延?凌昭?不过是他通往权力巅峰之路上的两块垫脚石罢了。等他功成归来,整个帝国,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
……
治安府,密室。
魏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你是说,大皇子要在三天后,去落凤坡搞事情?”他的声音粗犷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凌昭,你这消息从哪儿来的?可靠吗?”
凌昭坐在他对面,神情淡然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一个线人给的情报。可靠性,七成。”她没有提那个笨拙的文员,只是含糊其辞。她知道,对付魏延这种人,话说得越满,他越不信。
“七成?”魏延冷笑一声,“那就是还有三成可能是假的!为了一个只有七成可能性的情报,就要我调动城防营的精锐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山坡上埋伏三天?你知道这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万一扑空了,我的脸往哪儿搁?”
“所以我没有让你现在就去。”凌昭放下茶杯,看着他,“我的建议是,从现在开始,派人24小时盯紧大皇子府。如果三天之内,他没有任何异动,那么第三天傍晚,我们再在落凤坡布控。”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这几天出门了,情报就是假的?”
“不。”凌昭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如果他这几天出门了,不管他去哪儿,你都可以当场将他拿下,罪名是‘违反禁足令,意图不明’。这样,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吃亏。”
魏延摸着下巴上粗硬的胡茬,眯起了眼睛。
这个提议……听起来不错。
如果大皇子老老实实待在府里,那就在第三天去落凤坡来个瓮中捉鳖。如果他提前溜出来,正好抓他个现行。无论哪种情况,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
“好!就这么办!”魏延猛地站起身,“我亲自带人去盯!我倒要看看,他赵弘能玩出什么花样!”
看着魏延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凌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去吧,魏延。
去用你那双所有人都盯着的眼睛,帮我看清楚,这盘棋的棋盘上,到底还藏着些什么。
她从不相信巧合。那个“李默”的出现,就像是在一潭静水里投下了一颗石子。她要做的,就是借魏延这股蛮力,让这潭水彻底被搅浑,好看清底下究竟藏着的是鱼,还是吃人的蛟龙。
……
两天过去了。
风平浪静。
魏延派去的人回报,大皇子府邸大门紧闭,除了日常采买的下人,没有任何可疑人员进出。大皇子本人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据说一直在书房里“闭门读书”。
这个结果,让魏延的疑心消减了大半,却让凌昭的信心增加了几分。
一切都和那个“情报”对上了。
大皇子没有提前行动,说明“三天后”这个时间点,极有可能是真的。
第三天,黄昏。
落凤坡,如其名,山势陡峭,怪石嶙峋,山上只有些枯黄的野草和几棵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松树。夕阳的余晖给这片荒凉的山坡镀上了一层诡异的血红色。
魏延和凌昭各自带着一队精锐,分头埋伏在山坡两侧的隐蔽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夕阳沉下山脊,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月亮升上了中天,清冷的月光洒满山坡。
“妈的,人呢?”魏延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他通过通讯器低声咒骂,“凌昭,你那个线人是不是耍我们玩呢?”
凌昭没有回答,她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对劲。
太安静了。
就算是陷阱,也该有点动静了。可这里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又等了一个时辰,直到午夜将至,别说大皇子的影子,就连一只鬼都没出现。
“撤!”魏延终于怒了,在通讯器里咆哮,“收队!白忙活一晚!”
埋伏的士兵们如蒙大赦,纷纷从藏身处现身。魏延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到凌昭面前,怒火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凌昭!这就是你说的七成把握?!”他指着空无一人的山路,声音里满是嘲讽,“我他妈带着一百多号兄弟在这里喝了半宿的西北风!你现在给我一个解释!”
凌昭的脸色同样难看。她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她错了。
错得离谱。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陷阱,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在落凤坡埋伏她,而是为了让她和魏延兴师动众地扑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