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山雾如纱,缭绕于千仞绝壁之间。
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青灰,晨风穿谷而过,带着刺骨寒意,仿佛天地初醒时的一声叹息。
玄武大殿,巍然矗立于山巅,如一头沉眠的远古巨兽,鳞甲森然,静伏于云海之上。
穹顶高悬,九盏青铜古灯浮于虚空,灯焰幽蓝跳动,形如九条盘龙,吞吐着岁月的气息。火光摇曳,映照出殿中诸位长老凝重而复杂的面容,仿佛群像浮雕,在光影交错中悄然呼吸。
主位之上,黄武端坐如山。
他身披玄铁重甲,肩甲上铭刻着“玄武”二字,甲胄斑驳,血痕未洗,仿佛刚从尸山血海中归来。眉宇间沟壑纵横,是战火与权谋刻下的印记;双目深邃如渊,藏着雷霆万钧的决断。
他缓缓环视殿内,声音低沉,却如闷雷滚过长空:
“诸位长老,前日焚天宗联合万毒门突袭我玄武城——那一夜,火光照天,杀声震野。若非黄烈六兄弟率‘兄弟盟’精锐及时驰援,以血肉之躯硬撼敌军先锋,挡下那致命一击……怕是今日,我们已无此殿可议,无族可守!”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穿廊之风呜咽如泣,似在哀悼亡魂。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几位面露疑色之人,语气陡然加重:
“此战,我玄武虽胜,却胜得惨烈。将士折损一层,南城墙崩塌三里,精心准备的防御工事几近崩溃。而敌人……不过是试探而已。”
黄武缓缓起身,一手按在玄铁椅托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声音低缓,却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
“或许,诸位心中仍有不解——这黄烈六兄弟,究竟是何来历?为何我黄氏一脉,竟藏有如此一支隐世战力,从未现于族谱,亦不见于宗卷?”
他目光微敛,似陷入久远回忆:
“那是三十余年前的事了。彼时时局动荡,而族中天资卓绝者辈出,我与大祭司共议,决意密送一批年轻子弟外出历练,隐姓埋名,游走于两大帝国之间,磨砺心性,锤炼战技,以备未来之变。”
“其中六人,最为出众。黄烈为首,其弟黄猛、黄罡、黄锋、黄骁、黄焱,皆是天生战骨,根骨奇佳,心性坚韧。临行前,我亲授玄武不传功法,嘱其在外自立门户,不许以黄氏之名行事,以免引来外敌觊觎。”
“他们离去之后,便如断线之鸢,音讯全无。我曾以为他们已陨落于乱世之中……却不曾想——”
黄武抬眼,目光如炬:
“十年之前,江湖中悄然兴起一支神秘势力,名为‘兄弟盟’。他们行踪诡秘,专斩邪修、剿灭妖窟、破毒阵、诛叛徒,凡所经之处,恶徒闻风丧胆。”
“我派人暗中查探多年,终得一线线索——那‘兄弟盟’之首,正是黄烈!”
他声音微颤,眼中竟泛起一丝水光:
“他们不是外人……他们是黄家的利刃,藏于暗处,以备家族不时之需!”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有长老默默颔首,眼含动容;亦有几人冷笑不语,似不信这“忠义传奇”。
三长老黄宏轻咳一声,拂袖起身,语气慢条斯理,却字字带刺:
“叔父所言感人肺腑,然则——如今城中尚有细作未除,人心浮动,敌影潜伏。骤然让一个‘隐世归来’之人统领南门防务……是否太过轻率?万一此人早已被敌策反,借机混入,图谋不轨,岂非引狼入室?”
四长老黄文立刻附和:
“正是!兄弟盟虽有善名,终究游离于族规之外,不受约束。黄烈此人,战功再高,终究未经过宗族考核,更无长老会推举。若因此破例,日后人人效仿,岂不乱了纲纪?”
一时间,殿内议论四起,质疑之声如潮水涌动。
就在此时——
殿外忽传脚步声。
不疾不徐,却步步生威,仿佛踏在人心之上。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大祭司黄玄缓步而入,身后跟着三人。
为首者,是黄炎。他气息沉凝如渊,眉心一道寒光若隐若现,似有冰霜流转,竟让殿中温度骤降三分。
其旁,黄轩静立如松,神色淡然,目光如古井无波,仿佛世间万事皆不能扰其心神。
而最后一人,正是黄烈。
他一身玄黑战甲未脱,甲上血迹斑驳,胸前一道十字刀疤横贯胸膛,在青铜灯焰下泛着暗红光泽,仿佛仍在滴血。他步伐稳健,每一步都似踏在战鼓之上,身后隐隐有煞气凝聚,如刀如戟,竟使殿中灯火为之摇曳。
黄武目光一凝,落在黄炎身上,心头猛然一震!
他身为圣者后期强者,感知何其敏锐——黄炎的气息,竟已隐隐触及半步圣境!而更可怕的是,其灵魂波动之强,竟已接近帝境中期!这等天资,即便在黄氏千年历史上,亦属罕见!
他强压心中惊涛,只微微颔首,声音沉稳:
“炎儿,轩儿……回来了。坐。”
黄烈正欲退下,抱拳道:
“叔父,南门防线未稳,敌军随时可能再犯,末将需坐镇前线,告辞。”
“且慢。”
黄武抬手,声音不高,却如金石落地,斩钉截铁:
“你是自己人。”
他环视满殿长老,目光如电,一字一句道:
“今日所议,关乎玄武一族兴衰存亡。既然你来了,就留下来——听一听,也看一看。”
黄烈一怔,随即抱拳,沉声道:
“遵命。”
他立于殿中,战甲未卸,刀疤未愈,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直指人心。
然而,黄宏、黄文仍不依不饶。
黄玄终于怒极而笑,龙纹杖重重顿地,发出“轰”然巨响!
“够了!”
他目光如电,扫向二人:“黄烈是谁?是我与黄武看着长大的!当年送他们出族时,你们在哪?若要论排资论辈,你们之中很多人都得喊他一声兄长?如今族难当头,反倒质疑忠勇之士?”
他声音震颤:“他们六兄弟在外三十多年,风餐露宿,浴血奋战,为的不是功名,而是黄氏血脉不坠!你们倒好,坐在殿中,喝着灵茶,说风凉话!”
黄宏脸色涨红,还想辩解,却被黄武抬手制止。
“大祭司所言极是。”黄武沉声道,“眼下非内斗之时。黄烈,你将外界局势,详细道来。”
黄烈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
“我们兄弟盟的附属势力本就盘根错节,遍布两大帝国。据我所知,如今两大帝国——圣雪帝国与崇岳联邦,明面上和气,实则已暗中开战。”
他取出一卷兽皮地图,展开于地。
“数月前,圣雪帝国女王‘千机盘碎玉’遗失,先现于锦鳞城,后辗转至崇岳联邦境内,最终……出现在边境瓮城。”
众人皆惊。
黄玄低声道:“千机盘碎玉……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遗失!”
黄烈点头:“正是。圣雪帝国以‘寻宝’为由,多次请求借道崇岳,均被高层回绝。崇岳联邦承诺代为追查,却迟迟无果。直至半月前,那碎玉最后一次现身——仍在瓮城。”
他眼中闪过痛色,声音微颤:
“那时,兄弟盟主力正驻于瓮城。圣雪帝国趁崇岳军长雷霆被召回首府议事之机,以寻宝为由,突派王室护卫队强攻。领兵者,正是王室护卫队队长——颜真!”
“他率三千精锐,携火灵炮与焚城弩,一夜屠城。百姓哀嚎,血流成河。我率兄弟盟死战抵抗,终因寡不敌众,败退……这一刀——”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那道十字刀疤,深可见骨。
“便是颜真以‘赤炎斩’所留!若非五弟舍命相救,我早已葬身火海!”
大殿死寂。
黄武沉声问道:“如今瓮城何在?”
“已被圣雪帝国占据。”黄烈咬牙,“他们以千机盘碎玉为由,宣称‘收复失地’,实则……是为战略要道!瓮城之后,便是锦鳞城!若是锦鳞城失守,他们下一步,必是深入崇岳联邦腹地!”
众人哗然。
就在此时,黄武转向黄玄:“大祭司,其余远古四族那边,可有消息?”
黄玄神色凝重,缓缓道:
“玄武城遭袭次日,我受龙族召,赶赴九龙岛。抵达后方知——青龙族、朱雀族、白虎族,竟也于同一时期,遭受不明势力袭击!”
“但奇怪的是,那些攻击皆‘点到为止’,未深入腹地,更像是……试探。”
“袭击者身份不明,但据各大家族长老所言,对方使用的是‘无相宫’的幻杀阵、‘天机棋社’的推演傀儡、‘铁拳门’的蛮体战士,甚至还有‘万妖谷’的妖兽与‘血神盟’的血祭之术!”
“这些组织,皆非帝国所属,而是游走于两大帝国之间的庞大民间势力,平日隐于暗处,如今却……集体出手!”
“四族皆因此自顾不暇,无法驰援我族。”
大殿内,气氛降至冰点。
黄轩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霜刃出鞘,划破殿内凝滞的空气:
“这些组织——无相宫、天机棋社、铁拳门……过去各自为政,互不统属,甚至彼此仇杀,血债累累。可如今,竟能在同一时间、同一方向,协同进犯,步调一致,宛如一体……这绝非偶然。”
他眸光微敛,语气低沉却字字如钉:
“背后,必有黑手操控。而且,这手,伸得极深,极远。”
黄烈闻言,缓缓踏前一步,玄铁战靴在青石地面上划出一道沉闷的声响。他目光如刀,扫过众人,声音沙哑却带着久经沙场的凛冽:
“这些名字,我并不陌生。无相宫诡谲莫测,擅以幻术乱人心智;天机棋社机关纵横,傀儡千变万化,战力惊人;铁拳门更是崇尚蛮力,门下弟子皆以血肉铸就铁拳,悍不畏死……”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冷厉:
“三年前,他们不过是一方小势力,隐于边陲,苟延残喘。可短短数载,竟已扩张至能与远古种族正面抗衡的地步!两年前,我兄弟盟曾与天机棋社在北境交手,那一战,我盟死伤过半,我本人也险些折在他们那‘千机傀儡阵’之下……那傀儡,非金非木,通体流转灵纹,动则山崩地裂,简直……不像凡人所造。”
“短短几年……”黄玄低声呢喃,眉心紧锁,“竟能如此迅猛崛起,资源、技术、人才,缺一不可。若无滔天势力在背后支撑,如何可能?”
他抬眼,声音微颤:
“其幕后之人,恐怕早已手眼通天,布局多年……我们,不过是刚刚踏入他的棋局。”
“其实,这局棋,并不复杂。”黄武忽然冷声开口,语调如寒铁淬火,掷地有声。
众人皆是一震,目光齐齐投向这位玄武族族长。
黄武负手而立,目光穿透殿宇,仿佛已望穿万里山河:
“圣雪帝国野心昭然,意欲吞并崇岳联邦,一统北域。但他们最忌惮的,不是联邦军,而是我们这些传承千年的古老势力——龙族、青龙、朱雀、白虎、玄武……我们若联手,便是他们南下的最大阻碍。”
他冷笑一声:
“所以,他们不直接出兵,而是暗中扶持这些新兴势力,借刀杀人。让这些‘新贵’群起围攻我们,消耗我们的力量,打乱我们的阵脚。他们只围不攻,正是要逼我们内耗,逼我们自乱阵脚!”
“而这背后的势力,定然是黑龙族!”
殿内死寂,唯有烛火摇曳,映照出一张张震惊与凝重的脸庞。
“原来如此……”有人低语,“这是要借乱世之手,斩断我等根基!”
黄武缓缓向前,玄袍猎猎,如战旗飘扬。他步至殿前,望向天边那轮初升的旭日——金光破云,却染上一层血色,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降临。
“看来……”他声音低沉,却如雷霆滚过天际,“风暴已至。玄武城,不再是避风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今日之后,血雨将至,山河震荡。”
他猛然转身,目光如炬,扫视殿中诸将与长老,一字一句,如铁铸成:
“传令全族——即刻进入一级戒备!关闭所有城门,启动护族大阵!召集所有在外黄氏子弟,无论远近,三日内必须归宗!”
“黄烈!”
“在!”黄烈一步踏出,单膝跪地,右拳重重捶向胸口,发出一声闷响,如同战鼓擂动。
黄武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既有赞许,也有沉重:
“你们兄弟盟此次雪中送炭,挺身而出,护我玄武南门周全,老夫,代表玄武一族,谢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
“但……回归族群之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黄烈抬头,眼中精光一闪:“族长?”
“敌人随时可能举大兵来犯,当务之急,我玄武一族,急需一只隐匿于暗处的势力。”黄武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钉,敲在众人的心头,“明面上的对抗,只会激化局势,引来不必要的纷争。而真正的博弈,往往不在战场,而在阴影之中。”
他目光深邃,缓缓扫过殿中诸人,最终落回黄烈身上:
“若你们此刻正式归宗,名正言顺地进入玄武城,那便不再是‘游兵散将’,而是我族明面战力……”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
“届时,崇岳联邦内部多年维持的微妙平衡将彻底崩塌。青龙、白虎诸族或将自保退缩,联邦议会也将陷入分裂。战火一旦蔓延,生灵涂炭,山河破碎,我玄武一族……也再难独善其身。”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风穿廊而过,吹得幔帐轻晃。烛火在青铜灯台上跳动,映照出黄武脸上那沧桑的皱纹。
他深深看了黄烈一眼,眼中既有长辈的慈悯,也有统帅的决绝:
“你可明白……老夫的苦衷?”
黄烈沉默良久。他低头望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仿佛又看见兄弟盟那些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的脸。
归宗,是所有人的夙愿;
可若因一己之愿,引燃战火,葬送万千百姓性命……那便不是荣耀,而是罪孽。
终于,他缓缓抬头,声音低沉却坚定如磐石:
“晚辈……明白。”
一字落地,重若千钧。
黄武轻叹一声,似是卸下了心头一块巨石。他抬手,指向殿中高悬的玄武图腾——那是一尊盘踞苍穹的神兽,鳞甲森然,双目如炬,象征着守护与威严。
“今日!”他朗声宣告,声震屋瓦,“老夫当着玄武一众长老以及列祖列宗之面,为你们兄弟盟正名!”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金石掷地:
“天下好男儿,只要对我玄武一族忠心不二,我玄武族——绝非忘恩负义之辈!血可流,名不可辱!若有朝一日,尔等功成归来,玄武城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黄烈双拳紧握,指节发白,眼中泛起一丝血色。他不是轻易动情之人,可这一刻,胸中热血翻涌,几欲冲破喉头。
他单膝跪地,右拳重重捶向胸口,发出一声闷响,如同战鼓擂动:
“生处乱世,晚辈自知这世道残酷。可晚辈骨子里流的,是玄武一脉的血!我懂这责任,也懂这代价!族长但有差遣,晚辈愿赴汤蹈火,纵使马革裹尸,亦无憾!”
“好!”黄武大步上前,亲自伸手将他扶起,手掌重重拍在他肩头,“有你这句话,足矣。”
他神色肃然,目光如电:
“南门防御,我自有安排。你与兄弟盟,暂驻外营,不得轻举妄动,但须随时待命。我有重托,不久之后,自会交付于你——那将是一场深入敌后的生死棋局。”
“遵命!”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黄武孤高的身影。他再次望向天边那轮初升的朝阳,血光泼洒,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席卷大地。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都下去吧。”
众人纷纷起身,躬身退下,脚步轻缓,不敢惊扰这凝重的时刻。
待殿中仅余寥寥数人,黄武忽然道:
“黄炎、黄烈——你们两个,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