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户部侍郎周谨被剐杀、百官家产被清查已过去月余。
金殿之上的血腥气似乎已然散去,但朝堂之下,暗流汹涌,恐慌与怨恨如同毒藤般在臣子们心中疯狂滋长。
慕容嫣的铁腕与酷烈,尤其是她对那身华服近乎病态的偏执与维护,已让许多人心生寒意,离心离德。
然而,深宫之内,慕容嫣对此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时值午后,窗外秋雨绵绵,敲打着琉璃瓦,发出细碎而沉闷的声响。
寝宫之内却温暖如春,地龙烧得极暖,角落的鎏金凤首香炉吐出袅袅的暖甜香息,与窗外萧瑟的秋意形成鲜明对比。
慕容嫣并未午憩,也未处理政务——她从不处理。
她慵懒地斜倚在窗边一张铺着厚实墨狐皮的贵妃榻上,身下垫着数个苏绣引枕。
身上所穿,并非往日那极致璀璨的云锦睡裙,而是一件新制的、以罕见“墨金棉”为底料的黑金色百鸟朝凤睡裙。
这墨金棉乃南海贡品,产量极其稀少,其色并非染就,而是棉芯天然生成玄黑底色,其间均匀分布着极细的金色棉绒,在光线下会自然折射出幽暗的金芒,质地却异常柔软、亲肤、透气,远比云锦更适合贴身穿着,且更显一种内敛的奢华与舒适。
睡裙的款式依旧极致华丽,其上以真正的赤金抽成的细如发丝的金线,混合了孔雀羽线与七彩丝线,采用绝世“盘金棉蹙绒”绣法,绣着一只巨大无比、铺满整个袍身乃至拖尾的擎天巨凤!
这棉质睡裙上的巨凤图案,因底料的柔软与金线的细腻,呈现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光泽——华彩依旧夺目,赤金流火,玫金熔霞,银白泻地,紫金贵气,凤眸以细小的黑欧泊与深紫晶镶嵌,锐利不减,却因棉质的柔和,更添几分慵懒的魅惑与居家的威仪。
宽大无比的喇叭袖袖口并未缀以沉重珍珠,而是以更轻软的墨金棉本身层层叠叠缝制出凤羽形状,边缘滚以细密的金线流苏,华丽依旧,却更显飘逸。
而那长达五丈、与睡裙连为一体、毫无接缝的巨型拖尾,更是以墨金棉为底,其上金线刺绣与宝石镶嵌的密度与奢华程度,却丝毫未减!
此刻,这沉重无比的五丈拖尾并未铺展,而是被她随意地拢起,层叠堆放在榻内侧一张特制的、铺着玄色天鹅绒的宽阔矮榻上,如同一条暂时收敛了所有锋芒的、温顺的墨金色河流,其上宝石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微光。
棉质的柔软使得这超长的拖尾在堆叠时更显蓬松,却也因其长度与重量,占据了极大的空间。
她如云青丝并未绾起,披散在肩头,流淌在棉质睡裙的巨凤图案与墨狐皮草之上。
她赤着足,一双玉足从层叠的墨色棉袍下探出。
手中把玩着一支通透的墨玉长簪,目光却并未聚焦,而是落在窗外被雨打湿的芭蕉叶上,眼神带着惯有的慵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
仿佛外间的风起云涌,臣工的惊惧怨恨,都与她无关。她只关心身下是否柔软,睡裙是否舒适,香炉的气味是否合意。
殿内角落,侍立着几名垂首屏息的宫女,如同泥雕木塑。
殿外,秋雨声中,隐约传来极轻微的、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与交谈声,但很快又远去。那是林臻在与心腹臣子密议。
近日,他异常忙碌,神色间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在面对慕容嫣时,却依旧温柔纵容,无微不至。
慕容嫣似乎听到了些许动静,长睫微颤,却并未回头,只是喇叭袖下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将柔软的棉质面料攥出了一点褶皱。
又过了片刻,殿门被轻轻推开,林臻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略显疲惫的常服,发梢沾染了些许雨汽。他挥手屏退了宫女,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他走到榻边,极其自然地坐下,伸手为她理了理颊边的一缕发丝,指尖温暖:“嫣儿醒了?可要再用些点心?”
慕容嫣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他微湿的肩头,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淋雨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软糯,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林臻笑了笑,不在意道:“无妨,些许小雨。”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新的棉质睡裙上,眼中泛起欣赏与温柔,
“这墨金棉…穿着可还舒适?比云锦轻软些,也更暖些。”
慕容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裙,宽大喇叭袖下的手轻轻拂过上面巨凤的羽翼刺绣,感受着棉质底料的柔软触感与金线的细微凹凸,点了点头:“嗯。喜欢。”
“喜欢便好。”林臻低笑,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的嫣儿,自然什么都要最好的。”
慕容嫣靠向他,将脸埋进他肩窝,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雨汽与龙涎香气,小声嘟囔:“外面…吵。”
林臻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轻拍她的背:“无事,一些琐事罢了。秋雨扰人,嫣儿不喜,我便让他们再安静些。”
慕容嫣却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澈却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他们…在说朕的坏话,对不对?”
林臻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谁敢说嫣儿的坏话?莫要胡思乱想。”
慕容嫣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出喇叭袖下的手,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心口:“这里…跳得快了。夫君在骗朕。”
林臻:“……”
慕容嫣收回手,重新慵懒地靠回软枕,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朕知道。他们恨朕。恨朕杀了周谨,恨朕查了他们的家底,恨朕…穿了这身衣裳。”
她轻轻抚摸着睡裙上冰凉的宝石凤眸,声音愈发轻柔,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意味:“他们是不是…还想让朕…把这衣裳脱下来?”
林臻心中一紧,急忙握住她的手:“嫣儿!莫要听外人胡言!这衣裳是你的,谁也无权置喙!你喜欢,便一直穿着!”
慕容嫣却笑了,笑容妖异而美丽,她反手握住林臻的手,柔软的棉质喇叭袖拂过他的手背:“夫君放心…朕不会脱的。朕不仅不脱…”
她缓缓坐直身子,棉质睡裙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挲声,那五丈长的拖尾也微微滑动。她看着林臻,眼神疯狂而偏执:
“朕还要穿着它…去上朝。朕要让他们天天看着!日日看着!看他们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想想…就很有趣呢,夫君觉得呢?”
林臻看着眼前之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无尽的宠溺与纵容,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他最终只是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好,嫣儿想如何,便如何。”
慕容嫣满意地靠在他怀里,把玩着他衣襟上的盘扣,仿佛刚才那番可怕的话语只是情人间的玩笑。
然而,她忽然又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对了,夫君,朕前日梦到…朕那两位好皇叔了…”
林臻身体猛地一僵!
慕容嫣仿佛没有察觉,继续用天真又残忍的语气说道:“梦到他们…在阴曹地府,被拔了舌头,穿了琵琶骨,还在那骂朕呢…说朕奢靡无道,是亡国之君…真好笑,是不是?”
林臻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笑道:“梦而已,当不得真。他们早已伏诛,魂飞魄散了。”
“是吗?”慕容嫣歪着头,喇叭袖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可朕怎么觉得…他们的味道…还在呢?好像…就在这宫墙之外…某个角落里…散发着…腐臭的阴谋气味…”
她的声音轻柔如羽,却让林臻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知道了?还是只是直觉?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慕容嫣看着他微微变化的脸色,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却冰冷:“瞧把夫君吓的…朕开玩笑的。”
她伸出棉质喇叭袖下的手,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有夫君在,什么皇叔,什么逆臣,不过都是土鸡瓦狗…对吧?”
林臻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疼她,眼神却无比坚定:“对!有我在,无人能伤嫣儿分毫!无人能…动嫣儿的衣裳!”
“嗯。”慕容嫣满意地靠回他怀里,闭上眼,仿佛又恢复了那慵懒无害的模样,“朕困了…”
“睡吧。”林臻低声哄着,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他轻轻将她放平,细心地为她盖好丝被,连那堆叠的五丈棉质拖尾也仔细盖好。他坐在榻边,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许久,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沉重的吻,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去。他必须立刻去处理一些事情,一些绝不能让寝殿中这只穿着棉质睡裙的凤凰察觉到的事情。
殿门轻轻合上。
本该睡着的慕容嫣,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凤眸之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彻骨的、洞悉一切的清明与…一丝兴奋的、等待猎物入网的残忍光芒。
她轻轻抚摸着身上柔软温暖的墨金棉睡裙,巨凤的刺绣在指尖下仿佛有了生命。
“游戏…要开始了呢…”她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致妖异、极致暴虐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