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宫墙内的枫叶染上了一层凄艳的血红。
自金殿剐杀周谨、震慑百官已过去两月有余。
表面看来,朝堂噤若寒蝉,政务在林臻的主持下高效运转,北地水利渐成,民生稍复,一派河清海晏的假象。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一股冰冷的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汇聚、涌动。
两位本应在西山叛乱中“伏诛”的亲王——靖北王慕容弘与安平王慕容璋,并未死去。
当日林臻下令擒拿,炮火轰鸣中,心腹死士以李代桃僵之计,用两名身形相似的死囚换下了他们。
二人身受重伤,被秘密转移至京畿一处极其隐秘的别庄养伤。
如今伤势渐愈,复仇的毒火与对权力的渴望,在他们心中疯狂燃烧。
他们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触朝中那些对慕容嫣的残暴、尤其是对她那身奢华睡裙所象征的“昏聩奢靡”与林臻的“独断专行”深感不满、且自身利益在清查家产中受损的官员。
密室之中,烛火摇曳。慕容弘肩胛的伤处仍隐隐作痛,面容因仇恨而扭曲:
“妖女!贱人!身着那般妖异服饰,行事如同疯魔!视我等宗亲如草芥,杀朝廷重臣如屠狗!此等暴君,岂配居九五之位?!”
慕容璋面色阴鸷,指尖敲打着桌面,声音低沉而危险:“不止如此。林臻那奸贼,架空皇室,推行新政,重用寒门,打压我等旧勋。如今更纵容那妖女如此胡作非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我等身为慕容氏子孙,岂能坐视江山倾覆?”
他们罗列慕容嫣的“罪状”:奢靡无度(尤指那身睡裙)、残暴嗜杀、不理朝政、纵容林臻…字字句句,皆能激起部分朝臣的共鸣。
最初的接触是试探性的,充满猜忌与恐惧。
但慕容嫣持续的高压与林臻的铁腕,使得越来越多的官员在恐惧与怨恨的驱使下,开始动摇,继而秘密投向两位亲王麾下。
一条条隐秘的信息通过心腹仆人、伪装成商队的信使、甚至深埋地下的铜管暗道,在漆黑的夜晚悄然传递。
兵力、粮草、器械、京城布防图、宫中内应…反叛的要素,正在黑暗中一点点悄然汇聚。
深宫之内,慕容嫣似乎依旧沉浸在她的华服世界之中。
夜色深沉,寝宫地龙烧得极暖,宫灯柔和。
慕容嫣并未安寝,她身穿着那件舒适华贵的黑金棉质百鸟朝凤睡裙,慵懒地倚靠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
墨金棉的底料在灯光下泛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泽,天然的金色棉绒与玄黑底色交织,呈现出一种内敛的奢华。
睡裙之上,那只以赤金、孔雀羽线、七彩丝线绣成的擎天巨凤盘踞其身,凤眸以黑欧泊与紫晶镶嵌,在暖光下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冰冷光芒。
宽大柔软的喇叭袖铺散在榻上,袖口金线流苏纹丝不动。
而那长达五丈、与睡裙连为一体的棉质拖尾,则被她随意地拢起,层叠堆放在榻旁的特制矮榻上,如同一只收敛了羽翼暂歇的墨金色凤凰,华美且舒适。
她手中并未拿着书卷,而是拿着一柄以温玉为杆、金丝为线的精致小梭,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睡裙拖尾边缘一处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勾丝处,进行着修补。
她的动作极其专注、轻柔,眼神平静,仿佛这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
林臻坐在不远处的一张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几份奏折,但他的目光却不时地投向慕容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与忧虑。
近来的暗流,他并非毫无察觉,蛛丝马迹显示,有股力量正在暗中集结,目标直指嫣儿。
他加强了宫禁与京畿防务,派出了更多暗探,但对手极其狡猾,踪迹难寻。
他张了张嘴,想对她说些什么,提醒她近日莫要离开宫禁,但看到她那般专注地摆弄睡裙的模样,想到她可能出现的、对“束缚”的反感与激烈反应,又将话语咽了回去。他不能让她害怕,更不能让她觉得不自由。
就在这时,慕容嫣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鼻翼微不可察地轻轻翕动了一下,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什么。
她那双平静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锐光。
“夫君,”她忽然开口,声音软糯,却让林臻心中猛地一紧,“朕闻到了…老鼠的味道。”
林臻一怔:“老鼠?宫中每日都以香薰驱虫,怎会有老鼠?嫣儿怕是闻错了。”
他试图安抚。
慕容嫣却缓缓放下玉梭,喇叭袖下的手轻轻抚过睡裙上巨凤的羽翼,眼神飘忽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不是地下的老鼠…是藏在阴暗角落里,偷偷磨牙,想着怎么咬坏朕衣裳…的老鼠。”
林臻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她…她知道了?!
他强作镇定,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嫣儿莫要胡思乱想,有我在,什么老鼠也不敢近身。”
慕容嫣转过头,看着他,眼神清澈得可怕,嘴角却勾起一抹天真又残忍的笑意:“夫君,你说…要是把那些老鼠的牙都拔了,爪子都剁了,尾巴都剪了…然后扔进染缸里,把它们一身灰毛都染成…嗯,染成朕这裙子的颜色,好不好看?”
林臻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于血腥惩罚的兴奋与期待,心中巨震,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嫣儿喜欢,便好。”
慕容嫣似乎满意了,靠回他怀里,把玩着他衣襟上的盘扣,喃喃道:“朕的衣裳这么好看…它们也配染一样的颜色?还是都碾死算了…”
林臻拥着她,感受着她棉质睡裙的柔软与温暖,心却如同坠入冰窖。
他知道,她并非全然懵懂无知,她那异于常人的直觉,或许早已捕捉到了危险的信号,并以她独特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次日,大朝会。
慕容嫣果然如她所言,身着那件墨金棉质的睡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金线凤凰纹斗篷,出现在了金殿之上!
此举再次引起了朝臣们内心的巨大震动与恐惧!
虽然无人敢直视,更无人敢置喙,但那棉质睡裙的柔软光泽、巨凤的华彩、五丈拖尾迤逦于地的惊人景象,以及其上身朝堂的荒谬与挑衅,无不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磋磨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她慵懒地坐在龙椅上,宽大喇叭袖掩着唇,似在打哈欠,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丹陛之下垂首肃立的百官,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冰冷。
朝会进行中,几位官员出列奏事,内容关乎秋赋、漕运、边关粮草,看似寻常。
然而,他们的奏对节奏、眼神的细微闪烁、甚至站立的位置,落在慕容嫣眼中,却仿佛组成了一种隐秘的、不和谐的韵律。
当她听到户部一名郎中奏报一批军械“依例”转运至京西某处皇家围场“维护保养”时,她的目光骤然锐利了一瞬。
那郎中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额角渗出细汗。
慕容嫣忽然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整个金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惊恐地抬头望来。
只见女帝陛下慵懒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那五丈棉质拖尾更舒适地铺展在玉阶上,喇叭袖下的手轻轻抬起,指向那名郎中,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
“你…刚才说话的时候,眼睛为什么一直往左边看?左边…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吗?比朕的衣裳…还好看?”
那郎中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臣…臣没有…陛下恕罪!”
慕容嫣却不理他,目光又慢悠悠地扫过另外几名刚才奏事的官员,嘴角噙着那抹令人胆寒的笑意:“你们几个也是…奏事就奏事,腿抖什么?是朕的金殿地面太凉了?还是…”
她拖尾轻轻拂动了一下,声音陡然转冷:“心里有鬼?”
几名官员面如土色,跪倒一片,连呼“臣等不敢!”
林臻立于丹陛之下,面色沉静,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嫣儿她…竟能以这种方式,精准地戳破那些心怀鬼胎之人的伪装!
慕容嫣欣赏着他们恐惧的模样,仿佛在看一出有趣的戏剧。她喇叭袖一摆,仿佛驱赶苍蝇般:“滚下去。朕看着心烦。”
“是!是!谢陛下!”几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下。
朝会在一片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百官退去后,慕容嫣却并未立刻起身。她依旧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睡裙拖尾上的一缕金线,目光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眼神空洞而冰冷,轻声自语,声音却足以让身旁的林臻听清:
“老鼠…越来越多了呢…”
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林臻,露出一个灿烂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夫君,看来…得准备一个…大一点的捕鼠夹了。”
林臻心中凛然,他知道,嫣儿并非在开玩笑。
她已嗅到了逆谋的气息,并且…跃跃欲试。
她享受着这种狩猎前的兴奋。
回到寝宫,慕容嫣命人取来大量的金线、珍珠与各色宝石。
她屏退左右,只留林臻在旁,然后坐在那巨大的五丈棉质拖尾旁,开始亲手将那些珠宝,以一种看似随意却极具象征意义的方式,一颗颗地、更加密集地绣到拖尾之上!
她神情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虔诚的疯狂,仿佛不是在装饰一件衣裳,而是在铸造一件武器,一件祭品,一件用来迎接并碾压所有叛逆的华贵战甲!
“让它们…”她低声喃喃,指尖被金针刺破,沁出血珠也毫不在意,“…在朕的衣裳面前…自惭形秽…然后…被碾碎…”
林臻沉默地看着,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与一种近乎战栗的敬畏。
他的嫣儿,这只身着棉质睡裙的凤凰,早已张开了华美的羽翼,冰冷的眼眸已锁定了黑暗中的猎物,只待那雷霆一击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