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用官方信路?这可是大事!
幕府对通信管控极严,尤其是涉及外国,尤其是明国的信件,一旦被发现私通,后果不堪设想!
他内心剧烈挣扎起来,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一边是幕府的严令和可能的灭顶之灾,另一边是晋国公胞弟许诺的泼天富贵和强大军械。
天平的两端,分量悬殊得让他窒息。
他看着魏渊那真诚而忧虑的眼神,想到岛屋甚兵卫的断言“天赐良机”,再想想当下情形,这位大明朝晋国公的胞弟似乎也确实没有更好的送信途径,巨大的利益诱惑最终压倒了恐惧。
“这…”
松浦隆信咬了咬牙,指节捏得发白,脸上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魏明大人所虑极是!安全为重!此事,虽然有些难处,但为了大人的要事,也为了你我双方未来的大计,本藩主定当尽力安排!只是,此信必须密封严实,内容还请魏明大人务必谨慎!”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冒险一搏,但不忘强调风险,给自己留点余地。
“藩主大人高义!魏明铭记于心!”
魏渊立刻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样子,“信的内容,鄙人自当万分谨慎,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拿到松浦隆信许可使用官方信道的承诺后,魏渊立刻回到客房,铺开信纸,研墨提笔。但他的心思却异常冷静。
直接给京师的“家人”写信?那是自投罗网!
魏渊“遇难”的消息恐怕早已传回,那些盼着他死的政敌,必然严加监控晋国公府。
郑芝龙在海上更是布下天罗地网,拦截一切可疑信息。
这条路,死路一条。
他的笔锋一转,在信封上写下了一个远离风暴中心,却绝对忠诚可靠的名字:
李定国、刘文秀亲启。
信件的目的地则是长山群岛。
那里既是抗清前哨,也是魏渊预留的海上退路和奇兵。
至于信的内容,魏渊更是慎之又慎。
他不能使用魏渊的身份,只能用“魏明”的名义。更需防范信件在漫长的传递过程中,被对马藩、朝鲜官员,甚至幕府密探截获私拆。
他提笔,在信纸的开端,写下了一句看似普通问候,实则是晋国公核心圈子最高级别预警和身份确认的暗语:
金鹰在上,
这“金鹰”乃是魏渊所建立的保皇会的经典标识,指向的正是魏渊亲手编纂、只有通过文化课和士兵才能拥有的《保皇策》。
然而寻常会员不知道的是,这本手册不仅包含基本纲领思想、文化口号,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套完整的密码本!
只有持有《保皇策》并知晓特定解密规则的核心成员,才能解读后续内容。
接着,魏渊的信件正文,通篇没有一句连贯的、能直接理解具体内容的话语!映入眼帘的,只有一连串看似杂乱无章的数字组合:
p。17,L。5,#3
p。8,L。12,#9
p。23,L。1,#14
p。10,L。8,#1
p。31,L。3,#4
。。。(以下省略若干行)
每一行的结构都是:页码(page)+行数(Line)+数字(Number)。
但这仅仅是第一层伪装!
魏渊与李定国、武安国、孙传庭等核心统帅早有约定,在依据《保皇策》手册进行解密时,必须遵循以下规则:
实际查阅的页码=信中所写页码—1
实际查阅的行数=信中所写行数+3
找到该页该行后,取该行文字的第#(数字)个字。
例如,信中第一行:p。17,L。5,#3
李定国收到后,会查阅《保皇策》第16页(17—1)
找到该页第8行(5+3)
取该行的第3个字
而更绝的是,这些页码、行数、数字的组合,并非随意书写,其排列规律按照1314的循环进行,具体规则只有核心成员知晓,用于校验真伪和防止顺序错乱。
即使敌人侥幸获得一本《保皇策》,不知道页码行数的加减规则,更不知道1314的校验规律,面对这堆数字,也如同看天书,绝无可能破译!
魏渊笔走龙蛇,将需要传达的核心信息——自己平安、身处日本平户、计划借助九州势力破局、需大明力量进行海上策应等关键指令——全部转化为这一串串冰冷而安全的数字密码。
封好火漆,盖上随身携带的无署名印花,魏渊将这份承载着破局希望与无限杀机的密信,交给了松浦隆信派来的、负责官方信路的心腹武士。
看着武士恭敬地捧着信离开,魏渊的目光投向窗外平户城灰蒙蒙的天空。
金鹰的暗语已发出,剩下的就是等着密码种子发芽了。
当魏渊、郑森、牛金三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町屋的小院门口时,早已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范尼几乎是冲了出来。
“上帝啊!你们终于回来了!”
范尼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如释重负。他双手合十,激动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感谢主的庇佑!感谢主的庇佑!我一整夜都在祈祷…松浦派人来说留宿藩邸,我…我真担心…”
他语无伦次,那份发自内心的关切溢于言表。他的动作和话语,虔诚而自然,是信仰带来的本能反应。
魏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
“范尼先生有心了,一切安好。”
郑森和牛金也点头示意没事。
然而,就在范尼划十字、低声感谢上帝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巷口一株老槐树的阴影下,一个身影如同融入背景般静立着。
正是今晨负责护送魏渊一行回来的有马义次!
他并未立刻离开。
当范尼那标志性的划十字动作和“感谢主”的词语,哪怕是用汉语,口型也能辨认,落入他眼中时,这位高级武士锐利的眼神骤然一缩,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复杂的涟漪。
那里面有震惊,有审视,更有一丝深埋心底、被骤然触动的悸动。
他没有上前,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范尼虔诚的侧影,然后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消失不见。
魏渊等人回到屋内。
牛金一屁股坐下,嚷嚷着要水喝,郑森则快速将藩邸一夜的惊险与松浦隆信态度的大转变简述给范尼听。范尼听得目瞪口呆,对魏渊的胆识和应变佩服得五体投地。
魏渊正想借此机会,与众人详细商议下一步如何利用松浦隆信的信任,营救七左卫门并布局九州,门外却再次传来了轻柔的敲门声。
笃、笃、笃。
这次的敲门声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与之前武士的强硬截然不同。
“谁?”
郑森警惕地问。
“是。。。是我,花梨。”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怯生生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感。
魏渊心中一动,是昨晚那个如释重负的少女?他示意郑森开门。
门开处,果然是花梨。
她换了一身素净的和服,不像昨晚那般艳丽,脸上也未施粉黛,更显清秀。
她怀里抱着一个用紫色锦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木盒,显得有些吃力。
看到魏渊,花梨立刻恭敬地跪下:
“魏明大人安好。藩主大人命奴婢将此物送来,说是物归原主,聊表寸心。”
她将锦缎包裹的木盒高高捧起。
郑森上前接过,入手颇沉。
解开锦缎,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魏渊当初赠给松浦善卫门、又被松浦隆信“勒索”去的那块稀世美玉!
温润的光华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流转,仿佛带着灵性。
魏渊看着美玉,心中了然。松浦隆信这是在表“诚意”了!送还这块烫手山芋,虽然价值连城,但毕竟是“晋国公”的信物,拿着风险太大,既显得他“深明大义”、“不为财物所动”,又暗示他对魏明身份的彻底信任,以及对未来“更大合作”的极度渴望。
这老狐狸,算盘打得精得很。
“藩主大人有心了。”
魏渊淡淡地说。
“花梨姑娘辛苦,代我谢过藩主大人。”
花梨恭敬地应了声“嗨”,起身准备告退。
就在她转身,背对着屋内其他人,面朝魏渊的瞬间,她仿佛不经意地脚步踉跄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臂看似慌乱地一拂。
一个小小的、被揉成一团的纸球,如同变戏法般,悄无声息地从她宽大的袖口中滑落,精准地掉在了魏渊的脚边!
而她本人则迅速稳住身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低着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快步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若非魏渊一直留意着她,几乎无法察觉。
屋内其他三人,郑森正小心地合上装着美玉的木盒,牛金在喝水,范尼还在消化刚才的信息,都没注意到这瞬间的异常。
魏渊不动声色,脚尖极其自然地向前一挪,踩住了那个小纸团。
待花梨的脚步声远去,他才弯下腰,假装整理衣袍下摆,顺势将纸团捡起,拢入袖中。
“国公爷,这玉”
郑森捧着木盒,询问地看向魏渊。
“先收好。”
魏渊语气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牛金,去门口守着,暂时别让人打扰。郑森,范尼,我们继续商议。”
牛金虽然不明所以,但对魏渊的命令从不迟疑,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像尊门神一样站定。郑森和范尼也围拢过来,准备听魏渊的部署。
魏渊背过身,借着整理袖口的机会,迅速在袖中将那小纸团展开。
纸片很小,质地粗糙,像是从记账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炭笔潦草地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日文汉字,字迹仓促,显然书写时非常紧张:
七左卫门,危!
五日后移至江户!
魏渊的目光扫过这些字,瞳孔骤然收缩!饶是他心志坚如磐石,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信息量巨大且致命!
松浦隆信这个老狐狸!他表面上对“魏明”谄媚至极,背地里却丝毫没有放松对七左卫门的控制!
甚至因为“魏明”的出现,可能感觉到了某种威胁,决定提前将七左卫门这个“麻烦”送到幕府眼皮子底下——江户!一旦七左卫门被押到江户,那将是真正的插翅难飞!营救难度将成倍增加,甚至可能成为幕府手中的重要筹码!
花梨…这个看似柔弱的侍女,竟然冒着天大的风险传递出如此关键的情报!
她为什么这么做?是同情七左卫门?还是因为昨晚魏渊的拒绝让她心生感激?亦或是…她本身也与切支丹有关联?
魏渊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但时间紧迫!五天后!只有五天时间!
魏渊转过身,脸上的平静已被一种冰冷的决绝取代,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郑森、范尼和门口警惕的牛金。
“计划有变。”
魏渊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营救七左卫门,就在这五天之内!不惜一切代价!”